赵匡胤和他那支出发时气势如虹、归来时垂头丧气的三千骑兵,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回到了周军本阵。那副丢盔弃甲(主要是丢人)、人人带伤(主要是心灵创伤)的狼狈模样,与周围正在庆祝大胜、士气高昂的周军将士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不少人侧目窃笑。
“哟,赵点检回来了?看这模样……是追上契丹主力,跟他们亲切‘交流’了一番?”有相熟的将领半开玩笑地打趣道,语气里的揶揄毫不掩饰。
赵匡胤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自己贪功冒进,中了萧绰的埋伏,损兵折将,灰溜溜地逃了回来?这脸他丢不起!他只能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那将领一眼,带着残余的部下,灰头土脸地绕开人群,径直朝着自己的营区走去,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憋屈和羞愤。
中军高台上,柴荣自然也看到了赵匡胤败归的景象。他脸上那胜利的喜悦淡去了几分,眉头微微蹙起,但并未过多苛责,只是淡淡地对身边侍从吩咐了一句:“让赵点检好生安抚伤员,统计损失,战后一并论处。” 显然,在大胜的背景下,赵匡胤这点小挫折,还不至于让柴荣大动肝火,但心中对其冒进的不满,已然种下。
此时,前方围攻萧绰断后部队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在绝对兵力和火力的碾压下,那三千契丹断后精锐纵然骁勇,也难逃覆灭的命运。箭雨覆盖,投石机定点清除,步兵稳步清剿……抵抗的呐喊声和爆炸声渐渐稀疏下去,最终,那面始终屹立不倒的狼头大纛,也在一声剧烈的爆炸和随后涌上的周军士兵欢呼声中,轰然倒下!
萧绰的断后部队,全军覆没!
消息传来,周军阵营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赢了!这场决定性的野战,他们赢得干净利落!不可一世的契丹主力被击溃,连公主亲自断后的精锐也被彻底消灭!
柴荣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胜利的喜悦冲淡了赵匡胤带来的那点不快。他俯瞰着这片尸横遍野、却已尽在掌握的战场,胸中豪情激荡,仿佛已经看到了幽州城门为他洞开的景象。
“传朕旨意!”柴荣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意气风发,“全军休整一个时辰!随后,骑兵为先锋,步兵随后,全军北上,追击契丹溃军,直捣幽州!朕要一鼓作气,收复幽云故地!”
“陛下圣明!”
“直捣幽州!收复幽云!”
众将轰然应诺,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携大胜之威,一举收复幽云,这是何等不世之功!谁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再立新功,光耀门楣?
整个周军大营,都弥漫着一种急于求成、毕其功于一役的浮躁气氛。
然而,就在这一片乐观和躁动之中,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柴荣耳中。
“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全力追击,更不宜立刻直扑幽州。”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刚刚立下大功、此刻却眉头微锁的陆明。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明身上,充满了惊讶、不解,甚至是一丝不满。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仗都打赢了,不趁胜追击,难道还要等契丹人喘过气来不成?
柴荣也愣了一下,收敛了笑容,看向陆明:“陆爱卿,何出此言?我军新胜,士气正旺,契丹溃败,正是一举定乾坤的大好时机啊!”
陆明走上前,对着柴荣躬身一礼,语气沉稳,并没有被周围的狂热情绪所影响:“陛下,我军虽胜,然有几处关节,不可不察。”
“哦?哪几处?爱卿但讲无妨。”柴荣见他说得认真,也收起了轻慢之心。
“其一,”陆明伸出一根手指,“契丹此战虽败,但其主力,真的受到重创了吗?”
他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是一怔。战场上契丹人尸横遍野,溃不成军,这还不叫重创?
陆明继续分析道:“陛下请看,此战契丹损失虽大,但多集中于前沿冲锋的骑兵和最后断后的部队。其中军主力步兵,在萧绰的指挥下,撤退时虽显仓促,但建制并未完全崩溃。萧绰留下三千人断后,其目的,不正是为了保全主力吗?我们歼灭的,更多的是其‘爪牙’,而非其‘躯干’。一支主力尚存、且有萧绰这等人物指挥的军队,即便溃败,其韧性和反击能力,依旧不容小觑。若我军贸然全军追击,战线拉长,补给困难,万一萧绰在途中某处险要之地设伏,或者幽州守军以逸待劳,我军恐有受挫之险。”
他顿了顿,看着若有所思的柴荣,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萧绰用兵,诡诈莫测,陛下想必已有体会。从最初的分散防御应对‘震天雷’,到方才赵点检遭遇的埋伏,此女临机决断,深谙兵法虚实之道。她既然能料到我们会追击,并预设埋伏,难道就不会在撤退路线上,或者幽州城外,给我们准备更多的‘惊喜’吗?我军携大胜之威,难免有骄躁之气,此正兵家大忌!若被萧绰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接着,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也是最实际的一点。我军连日征战,虽士气高昂,但将士疲惫,军械、尤其是‘震天雷’等火器消耗巨大,需要时间补充休整。后勤补给线拉长,也需要时间稳固。此时若不顾一切直扑幽州,乃是孤注一掷的冒险。一旦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后勤不继,则胜势可能逆转!”
陆明的话,如同三盆冷水,依次浇在了有些发热的众人头上。他说的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合情合理。是啊,契丹主力真的被打残了吗?萧绰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我们的后勤跟得上吗?
刚才还嚷嚷着要直捣幽州的将领们,不少都陷入了沉思,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
柴荣更是听得目光连闪,心中的冲动被理智逐渐压了下去。他本就是雄才大略之主,并非听不进意见的昏君。陆明这番分析,条理清晰,眼光长远,确实比他被胜利冲昏头脑后做出的决定要稳妥得多。
“那依陆爱卿之见,眼下该当如何?”柴荣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郑重。
陆明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急于追击溃敌,而是应该‘消化’胜利果实。我军应趁此大胜之威,巩固已经占领的遂城等边境州府,肃清残敌,安抚百姓,建立稳固的后方基地。同时,抓紧时间休整部队,补充粮草军械,尤其是加快‘震天雷’的生产和储备。待后方稳固,兵力、物资充足,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徐徐图之,则幽州可下,幽云可复!此乃万全之策,望陛下明鉴!”
“巩固占领……休整补充……徐徐图之……”柴荣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光芒越来越亮。他猛地一拍大腿,“善!大善!陆爱卿所言,老成谋国,深得朕心!是朕有些心急了!”
他转过身,面对众将,朗声宣布,声音中充满了决断:“传朕旨意!变更前令!全军停止追击,就地扎营休整!派出部队,清扫战场,收拢降兵,巩固已克城防!后勤各部,加紧物资转运!格物坊(陆明的军工作坊),全力生产‘震天雷’及火药箭!待一切就绪,再议北进之事!”
“陛下圣明!”这一次,众将的应诺声更加整齐和心服口服。经过陆明这一番分析,他们都意识到了稳扎稳打的重要性。
一场可能因为冒进而导致的潜在危机,被陆明及时化解。
然而,在不远处,刚刚安顿好残兵、听闻此消息的赵匡胤,将自己关在营帐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陆明……又是你!处处与本王作对!此仇不报,我赵匡胤誓不为人!” 他低沉的咆哮声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怨毒和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