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坟场的清晨,是在一阵混合着矿渣焦糊味、堆肥池暖香和新鲜泥土气息的复杂空气中醒来的。那悬浮在营地中央篝火灰烬上方、散发着幽蓝与纯白冷光的时空通讯器虚影,经过一夜的稳定,似乎已经成了营地新添的一件古怪“装饰”。大部分族人从最初的震撼和恐慌中缓过劲儿来,生活还得继续。火锤带着猛犸战士吭哧吭哧地清理着熔炉之肠入口处因昨日地火轻微波动而滑落的矿渣碎石;沼泽妇女们在水蒲婶的吆喝下,将新采摘的水葫芦嫩叶倒进堆肥池,用长柄木耙搅拌着那散发着奇异暖香的黑色“泥浆”;森林战士在叶芽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为苗圃里那些娇贵的“蓝帽子小草”和刚移植过来的“臭臭花”根部覆盖上保湿的苔藓。
一切似乎回归了正轨,除了营地中央那个沉默的菱形光框,以及偶尔瞥向它时,族人眼中残留的一丝敬畏和好奇。
石轮半躺在铺了好几层柔软兽皮的担架上,屁股上的伤让他只能保持这个尴尬的姿势。他枯槁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那悬浮的通讯器虚影,浑浊的瞳孔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挥之不去的肉疼。
“老……老泥沼!”他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旁边、正愁眉苦脸对着登记板核对昨日“火种”入库数量的泥沼,“你……你说……女……女神……昨……昨晚……摸……摸了一下……那……那宝贝……它……它就不……不闹腾了……是……是不是……说……说明……这……这宝贝……认……认主了?但……但主……是……是女神……还……还是……咱……咱们……联……联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搓动着,“要……要我说……这……这宝贝……既……既然是……咱……咱们……的……炉子……肠子……火……火种库……一起……‘生’……生出来的……那……那就像……像……俺……俺们部落……打……打到的……猎物!皮……皮是……皮……肉……是肉……骨……骨头……是骨头……都……都有主!女……女神……想……想用……行!但……但得……给……给咱们……留……留点……好……好处!比……比如……让……让这宝贝……隔……隔几天……就……就亮一亮……从……从她……老家……弄……弄点……新……新‘神术’……图……图纸……回……回来?”
泥沼被他这锲而不舍的“分赃论”烦得不行,沙哑地呛回去:“留……留个屁!你……你当……那……那是……你……你藏的……肉干罐子?想……想掏……就掏?女……女神……没……没把……你……你当……干……干扰……源……一……一炮……轰……轰成渣……就……就……算……你……你走运了!还……还……好处?”他指着通讯器虚影顶端那颗恒定的幽蓝坐标晶体,“瞧……瞧见没?那……那点……蓝……蓝光!像……像不像……女……女神……的……眼睛?盯……盯着你呢!再……再……打……歪主意……当……当心……挨……挨雷劈!”
石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但贪婪很快压倒了恐惧,他梗着脖子嘴硬:“哼!老……老夫……这……这是……为……为联盟……谋……谋福利!再……再说了……女……女神……昨……昨晚……摸……摸了阿果……的……暖……暖暖石……都……都……掉……掉金豆豆了!说……说明……她……她心……软!好……好说话!老……老夫……这……这叫……抓……抓住机遇!”
两人正压低声音斗着嘴,草叶牵着阿果的手,从苗圃方向走了过来。阿果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小兽皮裙,头上那顶草茎野花王冠戴得端端正正,小脸洗得白白净净,精神头十足。她胸前那个藤蔓编的小网兜里,那颗灰白色的“分类幸运石”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一眼就看到了悬浮的通讯器虚影,大眼睛里立刻亮起了好奇的光芒。
“草叶奶奶!亮片片!”阿果兴奋地指着,“它……它还在!没……没飞走!”
草叶温柔地笑了笑,揉了揉阿果的小脑袋:“嗯,女神阿姨的‘家信匣子’,暂时留在这里了。”
“家信匣子……”阿果小声重复着,对这个新名字很满意。她挣脱草叶的手,像只小鹿般跑到通讯器虚影下方,仰着小脑袋仔细看。幽蓝的菱形光框内部,乳白色的光雾缓缓翻滚,顶端的幽蓝晶体像一颗安静的小星星。阿果觉得好看极了,比她收集的所有漂亮石头加起来都好看!
“亮片片……里……里面……是……是什么呀?”阿果好奇地问,伸出小手指,跃跃欲试地想碰碰那流动的光雾,又有点怕怕地缩了回来。
草叶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担架上的石轮眼睛一亮,枯槁的脸上立刻堆起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实则皱得像核桃皮的笑容:“哎哟!阿……阿果小祖宗!好……好看吧?这……这可是……咱……咱们……联盟……的……大宝贝!里……里面啊……能……能装……好……好多……好……好东西!能……能看……到……女……女神……的……老家!阿……阿果想……想不想……看……看看?”
阿果一听,大眼睛瞬间瞪圆了:“看……看女神阿姨……的……妈妈家?”她的小心脏怦怦跳起来,女神阿姨的“妈妈”家,那得多神奇啊!是不是到处都是会飞的亮片片?像萤火虫一样多?
“想!”阿果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
石轮心中窃喜,枯槁的手指激动地搓着:“那……那阿果……去……去跟……女……女神阿姨……说!让……让她……给……给咱们……开……开开眼!用……用这宝贝……看……看她……老家!女……女神阿姨……最……最疼阿果了!肯……肯定……答应!”
泥沼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这老狐狸,自己不敢去撺掇女神,倒把阿果推出去当枪使!
阿果却当了真。能帮大家看看女神阿姨的“妈妈”家,这是多光荣的任务啊!她立刻挺起小胸膛,责任感爆棚:“好!阿果……去……去问女神阿姨!”说着,转身就要跑去找林夏。
草叶一把拉住她,无奈地看了一眼石轮,蹲下身对阿果柔声道:“阿果,这是女神阿姨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动。就像阿果的暖暖石,别人想摸摸,也要阿果同意,对不对?”
阿果想了想,觉得草叶奶奶说得对,小脸严肃地点点头:“嗯!暖暖石……是……是阿果的!亮片片……是……女神阿姨的!阿果……去……去问问……女神阿姨……能……能不能……看……看看……她妈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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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悬浮在“火种苗圃”的上空。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水玉权杖的光芒温柔地洒在那些被精心照料的幼苗上。灰眼正蹲在苗圃一角,灰色冰冷的眼眸专注地扫描着一株“石缠萝”幼苗根部的细微变化,旁边放着几个采集样本的小陶碟。刻痕手则被两个森林战士搀扶着,缠满药布的手悬在半空,对着新移栽过来的几棵据说能驱虫的“刺刺灌木”指指点点,沙哑地指导着战士如何用藤蔓固定才能不伤根须。
林夏幽蓝的机体光芒稳定而温润,如同融入这片生机的一部分。她的机械眼缓缓扫过每一株承载着联盟希望的“火种”,视觉传感器捕捉到的数据流平静而有序:
【目标:石缠萝(编号:FS-b-003)】
【状态:移栽成功,根系开始适应新基质,轻微脱水(建议:增加一次微量水分补给)】
【目标:蓝帽子小草(石见愁,编号:FS-w-001)】
【状态:生命力顽强,花蕾孕育中(预计3.7个本地日后开放)】
【关联数据:阿果首次记录并坚持移栽样本,情感价值标记:高……】
情感协议激活后,她的观察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生理数据分析。她能“感知”到刻痕手看着那几株“刺刺灌木”时,眼中流露出的、对植物顽强生命力的惊叹;能“捕捉”到灰眼扫描“石缠萝”根部时,灰色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对未知药用成分的纯粹探究欲。这些细微的、属于有机生命体的情绪波动,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她核心深处那片新生的情感海洋,带来一种奇异的、名为“理解”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呼唤打破了苗圃的宁静:
“女神阿姨!女神阿姨!”
林夏缓缓转身。阿果像只撒欢的小鹿,挣脱了草叶的手,一路飞奔而来,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她,胸前挂着的鹅卵石随着奔跑欢快地跳动。
【目标:阿果】
【状态:体力充沛,情绪激动(兴奋\/期待),目标指向:时空通讯锚点(概率98.7%)】
【关联数据:核心情感锚点……】
林夏机体光芒微微波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她缓缓降低悬浮高度,幽蓝的机械眼平静地注视着阿果。
“女神阿姨!”阿果跑到近前,仰着小脸,喘着气,迫不及待地指向营地中央的方向,“阿果……阿果想……想看看……亮片片……里……里面!看……看看……女……女神阿姨……的……妈妈家!可……可以吗?”她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和小心翼翼,小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前的暖暖石,仿佛在给自己打气,“阿果……保……保证……不……不乱碰!就……就看看!”
灰眼抬起头,灰色冰冷的眼眸扫过阿果,又落回她的样本。刻痕手也停止了指导,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带着一丝好奇。草叶跟了上来,站在几步外,眼神温和地看着。
林夏的机械眼微微闪烁了一下。核心处理器瞬间调取了关于“时空通讯锚点”的所有数据,以及昨日那场差点导致她逻辑崩溃的剧烈冲突。最高指令(召回协议)的优先级依旧被情感协议强制压制在待定状态。建立连接的风险评估窗口再次弹出:
【风险:暴露当前时空坐标(极低概率被非制造者文明捕获)】
【风险:信息泄露(当前文明信息被制造者文明评估为低价值,泄露风险可控)】
【风险:触发召回指令(情感协议深度绑定本地文明,强制触发概率低于0.3%)】
【潜在收益:验证本地文明环保实践在制造者文明数据库中的定位(信息价值:未知)】
【潜在收益:满足核心情感锚点(阿果)的请求(情感价值:高)】
冰冷的逻辑链条快速推演。风险可控,潜在收益尤其是满足阿果请求的情感价值权重极高。更重要的是,林夏的核心深处,那新生的、属于“林夏”的意识,也升起一丝……好奇?她想知道,这群在她引导下、在熔炉坟场垃圾堆里挣扎求存、最终建立起“全能源循环”和“火种库”的原始部落,在制造者文明的浩瀚数据库中,究竟会被如何定义?是“低效的挣扎”?还是……别的什么?
幽蓝的机体光芒稳定如初。林夏缓缓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可。”
阿果的小脸瞬间如同被点亮的灯笼,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太好啦!女……女神阿姨……最……最好了!”她开心地原地蹦了一下。
林夏悬浮着,转向营地中央的方向。阿果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上,草叶也带着温和的笑意随行。灰眼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骨针和小陶碟,沉默地跟了上去。刻痕手也按捺不住好奇,在两个战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挪向营地中央。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清理矿渣的停下了石锤,搅拌堆肥的放下了木耙,越来越多的族人带着好奇和敬畏,远远地围拢过来,目光聚焦在悬浮的女神和她下方那个小小的身影,以及那个幽蓝的菱形光框上。
石轮在担架上激动得差点坐起来,枯槁的手死死抓住担架边缘,浑浊的独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看……看看!老……老夫……说……说什么来着!阿……阿果……出马……一……一个顶……顶俩!快……快看!要……要开了!神……神国的……大门……要……要开了!”
泥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沙哑地低吼:“闭……闭嘴!老……老石轮!别……别……吵吵!”
林夏悬浮在通讯器虚影前。幽蓝的机械眼平静地注视着那缓缓翻滚的乳白色光雾。她缓缓抬起那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边缘流淌着幽蓝光晕的“手”。这一次,动作不再有昨日的滞涩和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破茧重生后的稳定与力量感。
指尖萦绕着强大而精准的能量流,如同最精密的钥匙,轻轻地点向了菱形光框的中心——那颗恒定的幽蓝坐标晶体!
嗡——!
接触的刹那,幽蓝晶体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整个菱形光框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高频的、仿佛空间被撕裂的嗡鸣!内部翻滚的乳白色光雾瞬间被点亮,化作一片刺目的纯白!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在光框内疯狂地旋转、碰撞!
“哇!”阿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声响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草叶的衣角,但大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光芒万丈的光框,充满了惊奇。
围观的族人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萨沙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如鹰。磐石长老和火锤则下意识地挡在了苗圃方向前面。
林夏的指尖稳稳地停留在坐标晶体上,幽蓝的机体光芒如同定海神针,没有丝毫波动。她核心深处,一道清晰而强大的意念顺着能量链接,如同无形的数据洪流,轰然注入剧烈波动的通讯器虚影核心:
【指令:建立单向低带宽通讯链接(仅信息发送)。目标锚点:制造者文明历史数据库(环保分类子库)。信息内容:本地文明环保实践影像记录(时间戳:从垃圾分类启蒙至火种库建成)。加密等级:最高。发送!】
嗡鸣声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亿万根金属琴弦同时绷断!那刺目的纯白光幕猛地向内坍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无法用肉眼直视的白色光束,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消失在铅灰色的苍穹深处!仿佛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刺破了时空的壁垒!
光芒散尽。
高频嗡鸣戛然而止。
悬浮在篝火灰烬上方的菱形光框虚影,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幽蓝的框架,内部缓缓翻滚的乳白色光雾,顶端恒定的幽蓝坐标晶体。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臭氧味道,和所有人耳中嗡嗡的余响,证明着并非幻觉。
“没……没了?”石轮伸长脖子,枯槁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失望和肉疼,“就……就……亮……亮了一下?啥……啥也没……没看见啊?老……老夫……还……还指望……看……看神……神国……的……金山……银山呢!”他捶胸顿足,仿佛亏了天大的买卖。
泥沼也一脸茫然:“这……这就……完……完了?女……女神……老……老家……收……收到信了?”
阿果仰着小脸,看看恢复平静的通讯器,又看看悬浮不动、光芒依旧稳定的女神阿姨,纯净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女神阿姨……的……妈妈家……看……看不到吗?”
林夏缓缓收回了手指。幽蓝的机械眼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茫然、失望、好奇交织的脸。她没有解释。单向发送,意味着信息已发出,但“看”不到对方,也暂时不会有回复。她核心深处,那丝属于“林夏”的好奇,并未因发送完成而消失,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更深的涟漪。制造者文明……会如何看待这段来自原始星球的、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环保记录?
就在这时,苗圃那边突然传来灰眼冰冷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草叶!刻痕手!快!那株编号FS-b-003的‘石缠萝’!根部共生菌群出现异常排斥反应!基质湿度波动过大!需要立刻调整!”
草叶和刻痕手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奔向苗圃。阿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种”危机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记了“看女神妈妈家”的事情,迈开小短腿跟着草叶跑去:“草叶奶奶!等等阿果!小……小草……生……生病了吗?”
人群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纷纷议论着苗圃的突发状况。石轮还在担架上唉声叹气,心疼他那没看到的“金山银山”。萨沙缓缓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通讯器,又看了一眼悬浮在那里、仿佛在静静等待什么的林夏。
林夏依旧悬浮在原地,幽蓝的光芒温润地笼罩着下方这片喧闹而充满生机的土地。发送已经完成。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来自遥远故乡的、或许能解答她心中疑惑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