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守门堂的铜锅还余着半锅温汤,火苗却骤然一缩,熄了。
没有预兆,没有杂音,整条巷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路灯灭了,灶膛冷了,连挂在檐角驱邪的青铜铃都静得像块废铁。
黑暗如墨泼下,淹没了院中那口熬药的老锅,也吞掉了墙上挂着的青竹笛。
“断电?”柳如烟猛地从监控台前抬头,指尖在平板上狂划,“不对……不是电网故障。”她声音发紧,“地脉共鸣值归零了!有人用‘执念黑洞’抽干了我们这儿的能量源——他们要断根!”
话音未落,慕容雪手中的金铃突兀震响,一声、两声、三声,急如暴雨敲窗。
她脸色煞白,抬头望向李云飞:“他们动手了,不止是切断联系……他们在清场。”
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腐锈与铁腥味,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睁开。
可李云飞没动。
他坐在门槛上,背靠着斑驳的木门框,膝盖上横着半截青竹笛。
火光虽灭,他的眼却亮得吓人,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
他忽然笑了,嘴角一挑,懒洋洋道:“断得好啊。”
众人一怔。
“电断了,灯灭了,人心反而看得更清楚。”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苏媚、林诗音、慕容雪,最后落在柳如烟屏幕上那一片死寂的数据流上,“这帮躲在地底啃骨头的耗子,天天偷袭我们后院,搞得像多神气似的。可说到底——他们不就是怕我们点灯吗?”
他转身,靠在门边,双手抱胸,语气轻佻却不容置疑:“既然他们想玩黑的,那老子就陪他们把戏台搭大点。”
苏媚眯起眼,红唇微启:“你想反扑?”
“不是反扑。”李云飞勾唇,“是请客。”
他看向她,眼神里有种久违的锐利:“你不是一直嫌自己这身红绸只能惑人不能杀人?今晚,给你个机会跳支舞——叫‘请君入瓮’。”
苏媚一愣,随即笑开,那笑容艳得近乎妖异。
她手腕一抖,红绸自肩头滑落,在夜风中如血瀑般展开。
心链外放!
刹那间,她的气息骤降,面容扭曲出痛苦之色,红绸断裂飘散,泪珠滚落脸颊。
“李云飞!”她哭喊出声,声音凄厉颤抖,“你骗我!你说能守住的!现在呢?所有人都要死!我不信你了!我不信了啊——!”
这是假象,却是最真实的假象——她将自己最深的恐惧具象化:背叛、失败、被抛弃。
情感波动顺着地脉残流,如毒丝蔓延,直指城西废弃医院地下深处。
与此同时,林诗音已无声跃上屋顶。
她指尖凝剑气,细若游丝,在每一块青砖缝隙间悄然布阵。
七杀无影阵——不伤人,先蚀心。
一旦踏入,膝下经络自锁,行动迟滞,而意识则会被缓慢拖入“亲手杀死至亲”的幻觉之中。
慕容雪蹲在下水道井口,金铃轻轻嵌入铁盖夹缝。
铃内封存的是那些曾被治愈者的记忆碎片:孩童笑声、老人咳嗽后的轻叹、女人抱着病母低声祈祷……这些温暖片段此刻化作迷宫回响,只待敌人踏入,便让他们听见自己一生中最不愿面对的“被弃之声”。
柳如烟十指翻飞,百部手机同时联网,自动拨通街坊号码,循环播放录音:“紧急通知!守门堂能量核心崩溃,三分钟后爆炸,请立即撤离!”
虚假预警瞬间扩散,街头巷尾亮起慌乱灯光,人群奔逃,制造出彻底溃败的假象。
一切就绪。
巷外,脚步声来了。
先是窸窣,再是密集,如同雨打枯叶。
数十具傀儡悄然而至,皮肤灰败,眼中泛着幽蓝执念光。
为首的黑衣人披着斗篷,面具刻着“清”字烙印,步伐稳健,直扑守门堂正门。
院门虚掩。
烛火全无。
只见李云飞独坐门槛,膝上横笛,似等老友赴约。
黑衣人顿步,警惕四顾。
“等你们三百年了。”李云飞抬起头,嘴角带笑,眼神却冷得像冰河倒灌,“可惜啊——鱼,不该等到水干才跳岸。”
话音落下,他心印全开。
不是防御,不是闪避,而是主动将《安魂调》真意逆向注入地脉残流!
那是苏青竹留下的医道绝学,本为安抚亡魂,此刻却被他化作诱饵——以音引念,以念织网。
刹那,地面微颤。
林诗音布下的剑阵应念而发,砖缝间银光一闪,十名傀儡双膝齐折,跪倒在地,发出金属摩擦般的惨嚎。
头顶雨棚,慕容雪埋下的金铃轻响,一圈涟漪荡开。
剩余傀儡脚步错乱,眼神涣散,有人突然抱住头嘶吼:“别赶我走!我是你儿子啊!”有人跪地磕头,“娘,我错了,我不该拿钱跑路……”
执念反噬,始于内心破绽。
李云飞缓缓站起,笛尖点地,轻声道:“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懂人心弱点?”
夜风卷起他衣角,吹动半幅残破红绸。
而在城西地下,那具曾流泪的执念傀儡,猛然睁眼,瞳孔漆黑如洞。
它抬起枯手,指向守门堂方向,嘶哑低语:
“……猎物……成猎人了……”苏媚的红绸如血龙腾空,最后一道残影划破夜幕,死死缠住那名“清”字面具首领的脖颈。
他瞳孔骤缩,幽蓝执念光在眼底疯狂闪烁,却无法挣脱——不是因为力气,而是那绸缎里渗出的情感丝线,已顺着呼吸钻入肺腑。
“你们以为执念是刀?”苏媚贴上他的耳畔,嗓音轻得像情人低语,却又冷如霜刃,“可它也是绳……勒死别人前,先勒住了自己。”
她指尖一颤,心链之力全数引爆。
刹那间,那首领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童年被弃于荒庙的寒夜、第一次亲手抹杀同伴时的手抖、十年来躲在地下吞噬他人记忆以维持存在的羞耻与恐惧……全是被他亲手埋葬的“软弱”。
此刻,却被苏媚用情丝勾出,反噬其身。
他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却被红绸猛地提起,悬在半空,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毒蛾。
李云飞缓步走近,青竹笛横于掌心,步伐不急不躁,仿佛这场围猎本就在他掌中流转。
他抬头看了眼天穹——乌云裂开一线,露出微光,像是命运睁了只眼。
他没出手杀他,反而将手中半截青竹笛,轻轻按在对方心口。
“老子不拆门,也不建门。”李云飞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条巷子的风声,“但谁想灭‘被记得’的人,我就让他……被彻底遗忘。”
话落,心印轰然爆发!
不是攻击经脉,不伤五脏六腑,而是直冲识海——《安魂调》逆施,化安宁为剥离。
原本安抚亡魂的医道至理,此刻成了记忆的掘墓铁锹。
一层层执念、一段段过往,如沙塔崩塌,簌簌滑落。
那首领眼神涣散,喉咙滚动,发出破碎呢喃:“我……是谁……我的名字……我的任务……我的……家……”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他整个人瘫软在地,眼神空洞,连呼吸都变得机械。
清道夫的核心执念,已被连根拔起。
远处高楼,林诗音收剑入鞘,袖角微颤。
她望着那具失去意志的躯壳,轻声道:“诛心,比杀人更狠。”
慕容雪从井口跃出,金铃无声回旋于指间。
她眸光微闪:“他们用执念操控人心,我们便用人心反噬执念——原来,最锋利的阵法,从来不是刀剑,而是‘记得’。”
柳如烟摘下耳机,屏幕上最后一串数据归零。
她嘴角扬起一丝疲惫却痛快的笑:“清道夫核心溃散,因‘执念反噬’,系统判定:守门堂防御战胜利。”
可就在这片寂静的声音中,李云飞仍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半截青竹笛。
笛身微烫,一道淡影缓缓浮现——素衣长发,眉心一点朱砂,正是苏青竹的残魂虚影。
她未语,只是静静望着他,仿佛三百年光阴,不过一息之间。
李云飞低声开口,像是说给天地听,又像只说给她一人:“三百年前你守不住的,今天,我来下完这盘棋。”
风过巷口,吹动残灰,灶膛深处,一点火星悄然复燃。
而笛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是泪,又像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