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老城区的清晨被一声尖叫撕裂。
“红影!又是那条红影!”住在巷尾的王婆跌坐在门槛上,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半空,眼珠几乎要凸出,“它飘在房檐上……冲我笑!铃声又来了,叮叮当当的,钻进脑壳里!”
一时间,整条街炸了锅。
有人抄起扫帚往外冲,有人发疯似的砸碎窗台上的药罐——那是守门堂免费派发的安神汤残渣;还有人把孩子搂在怀里,一边哭一边烧掉写有“李”字的符纸。
传闻像瘟疫般蔓延:红衣女鬼索命,铜锅煮魂,笛声勾魄,守门堂根本不是救人,是养蛊!
监控录像一片雪花,手机信号断断续续。
只有风里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味,像是铁锈混着腐花。
柳如烟戴着口罩蹲在路灯下,手持一台改装过的频谱仪,眉头越锁越紧。
她身后,两个穿黑衣的技术员正架设空气采样器。
“不对劲,”她低声说,“空气中存在一种极低频的精神波段,和《安魂调》的基础频率一致,但相位完全反转……这不是治疗,是污染。”
她抬头望向远处那口仍在冒气的铜锅,李云飞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不是在造谣。”她按下录音键,“是有人用‘伪共鸣’技术,把我们的治愈频率逆向扭曲,变成了诱发集体癔症的毒雾。”
消息传到院中时,林诗音已拔剑出鞘。
剑尖轻颤,指向东南方废弃化工厂的方向。
她眸光冷冽,眉心一点朱砂隐隐发烫。
“地脉躁动,阴气回流。”她声音清冷如霜,“有人以怨念为引,借风势布毒,这不是简单的幻术——是‘执念污染’,专攻人心最怕的东西。”
慕容雪站在屋脊上,金铃在指尖旋转。
她闭目片刻,忽然睁开:“我捕捉到了记忆毒雾的轨迹。那些梦见‘红影索命’的人,梦里都听见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可他们的潜意识深处,明明还藏着另一个画面——一个穿红绸的姐姐,给他们盖过被子,喂过药。”
她跃下屋檐,落在铜锅旁,目光灼灼:“敌人想抹杀善意的记忆,放大恐惧。但我们能反向追踪。”
就在这时,李云飞掀开了药柜最底层的暗格。
一股陈年墨香混着竹木腐气扑面而来。
他抽出一卷泛黄的残卷,纸上字迹斑驳,只依稀可见几个古篆:“……心瘴成雾,唯情可解;药引非物,乃忆之烙……后半阙佚失。”
苏青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沙哑而沉重:“这是三百年前我没写完的方子。当年对抗‘心魔劫’的最后一味药,终究没能熬成。如今执念重生,且更凶戾——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恶念,而是被‘清道夫’炼化的系统残影,每一缕毒雾里,都缠着死者的不甘与活人的惧意。”
李云飞盯着那残方,嘴角却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想用恐惧拆了这扇门?”他喃喃道,眼神渐狠,“老子当年在赌档被砍得满地爬,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也没松口叫一声爹。现在?我身后站着这么多人,你还敢来碰?”
他转身走向铜锅,掀开锅盖。
沸腾的药汤翻滚着深褐色泡沫,艾草、沉香、龙骨、血参早已融作一体,却始终缺一味“引子”。
“这味药,老子自己熬。”他说完,猛地掀开祖传青竹笛的笛塞,将残方投入火中。
火焰腾起一瞬,竟呈幽蓝色。
苏媚走了过来,一身红裙如焰。
她没说话,只是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触及锅沿的刹那,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猩红雾气融入药汤。
“我这心链连着七城百姓的念,怕?我也怕。”她贴着锅耳低语,声音带着蛊惑般的颤音,“可我更怕他们忘了,是谁每晚跳着舞,替他们压住噩梦。”
林诗音并指如剑,轻轻划过几株晒干的雪莲。
剑心之力催动,花瓣骤然绽开,露珠凝而不坠,随后化作细密银露,缓缓渗入锅中。
每一滴落下,都带着一丝清明剑意,镇压混乱。
慕容雪摇铃三响。
金铃声不响于耳,却直透人心。
刹那间,无数梦境碎片浮现:孩童梦见红绸拂面,病者忆起温柔喂药,老人泪流满面地喃喃“谢谢你来看我”……那些曾被守护的瞬间,化作点点金光,自四面八方飞来,落入锅中。
药汤开始变色,由褐转金,香气不再苦涩,反而透出暖意,仿佛冬日阳光洒在旧棉被上。
柳如烟站在一旁,快速记录:“药引非草木,是‘被守护的记忆’。原来真正的良方,从来不在纸上,而在人心深处。”
风忽然停了。
整条巷子陷入诡异的寂静。
李云飞拿起半截断裂的青竹笛——那是他曾拼死护下的信物,也是苏青竹力量最初的容器。
他闭上眼,心印全开,感知着空气中那一缕缕缠绕人心的毒雾,如同千万根无形丝线,试图勒紧每一个灵魂的咽喉。
他的唇贴上笛口,气息缓缓注入。
下一秒,音波未出,锅中热气却先一步升腾,如云似雾,将整个小院温柔笼罩。
【李云飞持半截笛,奏《安魂调》变调】
晨雾未散,铜锅如一轮沉静的太阳,在小院中央蒸腾着金色的热气。
李云飞立于锅前,唇贴残笛,气息沉入肺腑,仿佛将整条命都压进这一口气里。
他没有吹出完整的音符——那已不必。
当第一缕气息穿过竹腔,锅中暖雾竟自行翻涌而起,如活物般缠绕笛身,顺着残缺的孔窍钻入,再随音波喷薄而出。
这不是寻常乐声,而是心印与药气、情念与武意交融后的变调《安魂调》——不再是安抚亡魂的挽歌,而是唤醒生者记忆的号角。
音波不散,反被金雾裹挟,化作一场温柔的雨,洒向老巷每一扇紧闭的窗、每一道龟裂的墙缝。
刹那间,哭声四起。
“我娘……我娘临终前说梦见一个穿红裙的姑娘,给她盖被子……还唱了首童谣……”一位中年男人跪在门口,泪流满面,手指死死抠着门框,“她说那是守门堂的苏姑娘……是她最后看见的光……”
街角孩童忽然指着铜锅尖叫:“妈妈!汤里有星星!好多小星星在跳舞!”
那一瞬,无数人睁眼又闭眼——幻象崩塌了。
原本扭曲的红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模糊却温暖的画面:有人梦见林诗音深夜提灯巡诊,为发烧的孩子换毛巾;有人忆起慕容雪轻摇金铃,哄哭闹的老人入睡;还有人恍惚听见柳如烟沙哑的声音:“别怕,我在记录你们的名字。”
执念污染,在千万道被遗忘的善意记忆面前,节节溃退。
监控画面恢复清晰,频谱仪警报归零。
柳如烟摘下口罩,声音微颤:“污染退散……不是因为压制,是因为‘正念共鸣’强度超过了系统设定的阈值。”她低头看着数据流,“我们……用人心熬赢了毒雾。”
院中一片寂静,唯有柴火噼啪作响。
夜色悄然降临,巷子重归安宁,百姓熟睡,梦中再无嘶吼与铃声。
守门堂的小灶却依旧亮着微光,李云飞独坐灶前,添了一把干柴,火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交错。
心印浮动。
他猛地睁眼——不是听见,也不是看见,而是感知到一缕极细的情感波动,像丝线般从院角渗出,悄悄沉入锅底。
转头望去,只见慕容雪背靠墙根,指尖金铃无声旋转。
她闭着眼,一滴泪滑落颊边,随即被她抬手抹去。
那一瞬,她将一段记忆封入铃音,轻轻注入药汤深处。
“要是哪天我不在了……这汤还能替我说话。”她喃喃,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
李云飞静静望着她,忽然笑了。
不是嘲讽,不是调侃,而是那种只有经历过生死、看透离别后才会有的笑——温柔,又带着点疼。
他低头吹了口气,炉火腾起,照亮他眼底的坚定:“这味药,老子不光熬给敌人看,更熬给舍不得的人尝。”
话音落下,锅中余温未散,仿佛仍藏着万千低语。
而在城西废弃医院的地下室,阴冷潮湿的空气中,一具枯瘦如柴的“执念傀儡”突然抽搐了一下。
它的眼眶本该空洞,此刻却缓缓渗出两行血泪。
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沙哑呓语:“……红绸……好暖……”
墙上用血写就的指令开始颤抖、扭曲,字迹如挣扎的虫豸,最终化作一行断续歪斜的警告:
污染反噬……目标……开始同化。
风,再度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