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踩着晨光冲进公司会议室时，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大半。跨团队项目组的七个人正低头盯着投影幕布，气氛沉得像窗外灰蒙蒙的天，连她推门的声响都没掀起一点波澜。
“抱歉，刚从加盟商培训现场赶过来，路上堵了会儿。”她一边扯下沾着雨星的外套，一边快步走到主位，指尖刚碰到鼠标，就对上了公司资深设计师老周皱成疙瘩的眉头。
“林总监，不是我说，这方案再不改，今天就得被住建委打回来。”老周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焦躁，“咱们上周提交的初稿，人家直接在上面画了三个问号，重点圈了‘公共空间功能性不足’这条。”
投影幕布上的设计图瞬间切换，十个老旧小区的公共区域规划整齐排列，配色明快、布局规整，单从设计美学上挑不出半点错。但林晚的目光扫过“老年活动区”那栏标注的“休憩长椅x2”时，心里咯噔一下——前世她住的老旧小区里，张大爷总拄着拐杖在楼下转圈，就因为长椅太少，想歇脚都得等半天。
“问题出在哪？”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咱们做方案前不是查过小区的基础数据吗？”
工作室的骨干设计师晓曼递过来一份打印版的反馈函，红笔批注的字迹格外刺眼：“主要是忽略了老年群体需求。住建委的对接人说，这十个小区60岁以上老人占比都超过35%，咱们设计的活动区连个扶手都没有，轮椅根本通不过去；还有便民服务站，只留了十平米，连个配药咨询的地方都挤不下。”
林晚的指尖划过“老年群体”四个字，突然想起昨天去医院给婆婆拿药时的场景：走廊里满是拄着拐杖、推着轮椅的老人，连个顺畅的转身空间都没有。她当时只想着婆婆的手术，竟没把这份直观感受和旧改项目联系起来。
“怎么会漏了这个？”她抬头看向团队，“前期调研没统计年龄结构？”
负责调研的实习生小吴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站起来：“我、我查了社区公示的住户数据，上面只写了总户数……没标注年龄。我以为旧改主要是翻新外观，让小区变好看就行。”
老周重重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哪懂这些，上次去现场勘测，小吴还说‘老人在家待着就行，不用占太多公共空间’。”
这话像根细针戳在林晚心上。重生前她围着家庭打转，眼里只有孩子的奶粉和丈夫的衬衫，何尝不是忽略了身边的老人？她清了清嗓子：“是我的问题，没强调‘全龄适配’这个核心。数据不全，咱们就去补。老周带两个人整理现有方案的修改框架，晓曼跟我去小区走访，今天必须把老人的需求摸清楚。”
话音刚落，晓曼突然“哎呀”一声跳起来，指着手机屏幕咋咋呼呼：“林姐，你快看业主群！咱们昨天挂在小区门口的方案展板，被人贴了张漫画嘲讽！”
众人凑过去一看，差点笑出声。漫画里画着个踩着高跟鞋的设计师，正给长椅画“精致花纹”，旁边一群拄拐杖的老人眼巴巴站着，配文是：“花架子当摆设，不如多装块防滑垫。”画得潦草却一针见血，底下已经有几十条附和的评论。
“这画手有点东西啊，吐槽得挺精准。”林晚忍俊不禁，紧绷的气氛总算松了些，“走，咱们现在就去会会这些‘民间评论家’。”
半小时后，林晚和晓曼带着笔记本走进了其中一个老旧小区——阳光里小区。刚穿过斑驳的铁门，就听见健身器材区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个大爷围着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物业人员，嗓门一个比一个亮。
“这跑步机根本没法用！扶手太高，我抓都抓不住！”
“上次王大妈就是在这摔的，地面滑得跟镜子似的，你们就不能弄点防滑的？”
物业人员苦着脸解释：“这器材是前年统一配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林晚赶紧走上前亮明身份，大爷们的注意力立刻转了过来。带头的张大爷头发花白，腰杆却挺得笔直，拐杖往地上一顿：“你就是那个设计方案的？我跟你说，咱们小区老人多，最缺的就是三样东西：能歇脚的地方、能走稳的路、能看病的小站点。”
“张大爷，您慢慢说，我们记下来。”晓曼赶紧翻开笔记本，笔尖飞快地动着。
张大爷领着她们往小区深处走，一路走一路指：“你看这路，坑坑洼洼的，我上次差点绊倒；还有那长椅，夏天晒得烫屁股，冬天凉得刺骨，谁愿坐？”说着突然往旁边一闪，差点撞上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宝妈。
“哎哟，这路太窄了！”宝妈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我家孩子刚会走，每次过这儿都得抱着，生怕摔着。”
林晚心里一动，赶紧问：“除了老人，咱们小区还有不少小孩吧？”
“多着呢！”张大爷嗓门更大了，“光我们楼栋就有六个学龄前的，每天在楼下疯跑，连个专门的玩的地方都没有，全在健身器材旁边蹭。”
晓曼的笔记本已经记满了大半页：防滑地面、可调节高度的健身器材、带遮阳棚的长椅、儿童游戏区、便民服务站……林晚还特意让晓曼拍了路面的坑洼处、被晒得褪皮的长椅，甚至录下了大爷们的吐槽音频。
正聊着，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孩子的哭声。林晚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声音来源跑，晓曼也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小区中心的凉亭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哭，旁边倒着一个破旧的石桌，桌角磕掉了一块，地上撒着几颗玻璃弹珠。孩子的奶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抱起孩子检查有没有受伤，脸色吓得发白。
“怎么回事啊？”张大爷也赶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刚转身给孩子拿水，他就爬石桌上去了，这桌子本来就不稳……”奶奶抹着眼泪，声音都在抖，“还好没磕着头，真是吓死我了！”
林晚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石桌，又看了看哭得抽噎的孩子，后背瞬间冒了冷汗。要是这石桌彻底塌了，后果不堪设想。她赶紧掏出手机，对着石桌拍了几张照片，又问清了小区里还有不少类似的老旧设施，全都记在了笔记本上。
“这些安全隐患必须改！”林晚语气坚定，“不仅要满足老人的需求，孩子的安全也得考虑到。”
正准备去下一个小区，晓曼突然指着远处喊道：“林姐，那不是公司的实习生小吴吗？他怎么在这儿？”
林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小吴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和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说话，手里还拿着个冰淇淋。两人走过去时，听见小吴正说：“你帮我问问你爷爷，觉得小区里还需要加些什么，这冰淇淋就给你。”
小姑娘刚点头，就看见林晚，吓得赶紧把冰淇淋藏到了身后。小吴也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林、林总监，我……我也来调研。”
“用冰淇淋换信心？”林晚挑了挑眉，强忍着笑，“创意不错，但效率太低了。走，跟我们一起，好好学学怎么跟居民沟通。”
小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赶紧跟上她们的脚步。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三人又走访了两个小区，收集了二十多个老人和宝妈的建议，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连晓曼的手机都存了上百张照片和视频。
下午三点，林晚带着一肚子“干货”回到公司，刚推开会议室的门，就看见老周苦着脸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个保温杯不停叹气。
“怎么了？方案框架遇到问题了？”林晚走过去问。
老周指了指电脑屏幕：“住建委刚才打电话来，说后天就要二审方案，要是还通不过，这个项目可能就要转给别的公司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晚身上。晓曼急得直跺脚：“后天？这才两天时间，要改的地方这么多，来得及吗？”
林晚看着桌上记满建议的笔记本，又想起张大爷的拐杖、宝妈的婴儿车、还有那个差点出事的小男孩，深吸了一口气：“来得及。老周，你负责调整公共区域的动线设计，把路加宽，加防滑地面；晓曼，你做儿童游戏区和老年活动区的细化，重点加扶手和遮阳棚；小吴，你统计所有小区的老旧设施，列个替换清单……”
她语速飞快地分配着任务，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修改大纲，屏幕上的方案雏形渐渐丰满起来：适老化扶手沿着墙根蜿蜒伸展，带软垫的长椅错落有致，儿童区用彩色橡胶地面铺出卡通图案，便民服务站扩大到三十平米，还加了个小小的健康咨询台。
团队成员们看着屏幕上的设计图，原本紧绷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老周推了推眼镜：“这么一改，确实实用多了，比之前的花架子强十倍。”
“咱们不仅要实用，还要有温度。”林晚笑着说，正准备细化服务站的设计，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工作室的运营主管打来的，语气急促得像是着火了。
“林姐，不好了！首家加盟店那边出事了！”
林晚心里一沉，赶紧走到走廊接电话，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试营业不是挺顺利的吗？”
“刚才有个客户闹起来了，说咱们的设计图跟现场不符，还说材料有问题，现在正堵着店门不肯走，好多看热闹的都在拍视频呢！”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差点嵌进掌心。一边是后天就要二审的旧改方案，一边是刚开业就出状况的加盟店，两头都是重中之重，哪一头都不能出岔子。
她回头看向会议室里正热火朝天改方案的团队，又想起加盟店门口围着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问：“客户具体说哪里不符？有没有联系设计师去现场？”
“设计师已经过去了，但客户情绪特别激动，根本不听解释。林姐，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林晚咬了咬唇，目光落在会议室的方向，又想起住建委的二审期限，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她沉默了几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老周端着个保温杯站在门口。
“去吧，这里有我们。”老周笑了笑，眼里带着信任，“方案框架已经出来了，我们今晚加个班，保证明天早上给你初稿。你去处理加盟店的事，那边更需要你。”
晓曼也探出头来：“对啊林姐，你放心去吧，我们肯定能搞定！”
看着团队成员们坚定的眼神，林晚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有任何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初稿出来先发给我，我在路上看。”
挂了电话，她快步回办公室拿上外套，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老周发来的消息：“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对了，那个画漫画吐槽的业主，要不要邀请他来当顾问？”
林晚忍不住笑了，刚想回复，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她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加盟店的解决方案。
电梯缓缓下降，林晚看着镜面里自己略显疲惫却眼神坚定的脸，正准备拿出手机联系加盟商，突然想起运营主管说的“客户拍视频”，心里咯噔一下——要是视频被传到网上，刚起步的“晚晴亲子”品牌会不会受影响？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正是加盟店所在的城市。林晚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阴狠：
“林总，想解决加盟店的麻烦吗？今晚八点，城南废弃仓库见。别报警，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林晚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后背瞬间爬满了寒意。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这个打电话的人是谁？和闹事的客户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废弃仓库？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林晚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离晚上八点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