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瞬间,深秋的凉意裹着桂花香窜进来。
顾昭攥着修玉刀的手心里沁出薄汗,目光像刀刃般刮过老者青布长衫的每道褶皱——那是手艺人常穿的老粗布,洗得发白的领口还留着靛蓝染缸的淡痕。
你师父当年未能完成使命,如今只能由你继续。老者声音沉得像压在旧书里的拓片,月光从他背后漫进来,照得字玉片泛着青玉特有的油润光。
顾昭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这声音和三年前幻境里那个递碎片给师父的老者,连尾音的颤音都分毫不差。
他没接话,侧身让出半扇门。
袖中镇灵符的朱砂边缘蹭过手腕,那是师父失踪前塞给他的最后一批符纸,边角还留着焦痕。
老者跨进门时,顾昭瞥见对方鞋跟沾着星点黄泥——藏渊市这两天下过雨,城南老巷的青石板路才会积这种黏脚的黄泥浆。
顾昭指了指修复台前的木凳,自己却站在离门两步远的位置,既能挡住老者退路,又能看清后室门帘的动静。
苏绾应该已经绕到侧窗,他想,她腰间的灵波符纸该发烫了。
老者落座时,木凳发出轻响。
顾昭注意到他膝头压着的手掌——指节粗大,虎口有常年握刻刀的茧,和师父修复古玉时的手几乎一模一样。
这玉片是长老旧物。老者摊开掌心,玉片在修复台的台灯下显出细纹,三十年前隐门分裂,守印阁被血洗,九枚魂匣碎片散了七枚。
你师父当年寻回两枚,剩下的......他顿了顿,该由你接着找。
顾昭垂眸,指尖轻轻按在玉片上。
点化之力顺着灵脉钻进去的刹那,他瞳孔微缩——这玉片里确实缠着古老封印的纹路,像被虫蛀过的古卷,可核心处空荡荡的,根本不是魂匣本体。
您拿错了。他抬眼时语气平静,这是仿制品,连残灵都养不住。
老者并不意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玉片:真货在西北戈壁。他从怀里摸出卷地图,泛黄的绢帛展开时飘起细小的尘埃,那里埋着字碎片,但被誓核残念侵蚀了。
你师父......他喉结动了动,他最后一封信就埋在那附近。
后室门帘突然一动。
苏绾端着茶盏出来,青瓷杯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顾昭看见她袖中灵波符纸泛着淡紫色微光——那是探测到灵引印记的征兆。
您当过守灵执法队的人。苏绾把茶盏放在老者面前,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他手腕。
符纸的紫光更亮了,灵引印虽然淡,但压不住。
老者低头抿茶,瓷杯碰着木桌发出脆响:十年前退的队。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浸着冷意,后来看着他们把变成生意,把凶物封进拍卖场。
顾昭捏紧镇灵符。
他想起上个月云起拍卖会上那尊染血的唐俑,苏绾当场砸了展柜,说俑身缠着十七条冤魂。
后来拍卖行会客厅的灯整整烧了三天,据说是电路故障。
您为什么选我?他问。
老者没答,指腹抚过地图上的红圈:遗址在黑风峡北坡,地底下有九层夯土。
但——他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锥子,有人改了路径。
上个月有支考古队进去,只出来个断了腿的,说看见沙坑里埋着穿守灵服的干尸。
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复的青铜鼎,鼎腹内侧刻着黑风峡三个字,当时他以为是师父练手刻的,现在想来......
我师父的信。他声音发紧。
老者起身时,青布长衫扫过木凳,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守灵遗录》吹得哗哗响。信在第三层夯土下,用龟甲装着。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但你得先过了誓核那关——它专挑心里有执念的人。
门一声合上。
顾昭冲过去插上门闩,转身时正看见苏绾捏着灵波符纸,符面的紫光褪成了灰白:他说的是实话。她指节抵着太阳穴,灵引印的波动和执法队档案里的老队员吻合。
铜镜突然泛起涟漪。
青璃的虚影从镜中浮出来,指尖点在地图上:这图是真的,但北坡那条溪谷被改过。她的灵识触到绢帛边缘,你看,这里的沙纹走向和实际不符,应该是有人用凶物灵脉伪造的。
顾昭翻出架上的陶鬲——那是上周从旧物市场捡的,口沿缺了块,他用点化之力补过。
指尖按在陶鬲上,灵脉如金线般爬出来,在半空勾勒出地图的轮廓。
陶鬲突然震颤,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沙下有骨,骨上有咒......
顾昭撤回能力,陶鬲地摔回木架。
他盯着地图上的红圈,喉结动了动:得去西北。
苏绾没说话,伸手把地图叠好塞进他怀里。
她的手指还带着刚才端茶的温度,隔着布料烫在他心口:我跟你一起。
青璃的虚影突然凝紧。
铜镜地裂了道细纹,她指向窗外:有东西在看我们。
顾昭猛地转头。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摇晃的树影。
可就在刚才,他分明看见一道黑影闪过,比夜色更浓,像团被风吹散的墨。
是跟踪老者的,还是......苏绾的声音低下去。
顾昭摸出镇灵符贴在窗棂上,朱砂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他望着西北方向的夜空,那里有颗星子特别亮,像谁在黑幕上戳了个洞。
明天就走。他说,赶在他们动手前。
窗外,那道黑影又晃了晃,消失在桂树后面。
风卷着几片枯叶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外面,用指甲慢慢划着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