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红卫矿旧址勘察队”的临时板房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手指在焦躁地叩击。板房里,四盏应急灯泛着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却将墙角的阴影拉得更长,如同蛰伏的鬼魅。林野将最后一份勘察方案拍在折叠桌上,纸张边缘因潮湿微微卷翘,上面的“次日入矿”四个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明早六点准时进矿,老周负责路线勘探,老王检修设备,小杨记录数据。”林野的声音低沉,试图盖过窗外的风雨声,却莫名透着一丝虚浮。他抬眼扫过三人,老周叼着没点燃的烟,眉头紧锁地盯着墙角的发电机,老王正用抹布擦拭探测仪,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而刚毕业不久的小杨,脸色苍白地攥着笔记本,眼神时不时瞟向板房唯一的铁门,像是怕有什么东西会从缝隙里钻进来。
这里是红卫矿外围的临时据点,距离那场造成三十四人惨死的矿难,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上级要求他们在三天内完成矿洞结构安全评估,为后续的封闭工程做准备。可从他们下午抵达这里开始,诡异的事情就接连发生。拉来的发电机莫名跳闸三次,带来的压缩饼干少了两包,最让人不安的是,板房外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吱呀——嘎啦”,像是生锈的矿车在轨道上缓慢爬行,却又在他们冲出去查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队,这地方邪乎得很。”老王放下抹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我去检查外接电源,看到那边的废弃矿车旁,站着个黑乎乎的影子,佝偻着腰,全身像是被烧过一样,我喊了一声,它瞬间就没影了。”
小杨猛地打了个寒颤,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我也听到了!刚才在板房里,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特别轻,像是在说‘别走’‘陪我’,可一回头,什么都没有。”
老周终于点燃了烟,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别自己吓自己,这地方荒了十年,风吹过金属件会响,影子说不定是树影。明天抓紧干活,早点完事早点走。”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自己的右手。十年前,他是红卫矿的安全员,那场矿难发生时,他因为请假回家躲过一劫,可三十四个工友的脸,十年间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林野没接话,只是起身走到窗边,撩开沾满泥水的窗帘一角。外面漆黑一片,暴雨将世界冲刷得模糊不清,只有远处矿洞入口的轮廓,像一张巨大的嘴,在黑暗中无声地吞噬着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都早点休息,轮流值岗,老周先上,然后是我,老王最后,小杨年纪小,不用值岗。”
深夜十二点,轮到林野值岗。老周揉着太阳穴站起身,走过林野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小心点,我刚才值岗时,听到矿洞方向传来低语声,像是……像是当年老矿长的声音。”林野心头一沉,老矿长是矿难中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尸体被烧得焦黑,四肢扭曲,死状极惨。
板房里只剩下林野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雨声。他端着保温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突然,发电机再次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彻底停了下来。板房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林野暗骂一声,摸索着找到手电筒,刚按下开关,就听到一阵清晰的金属摩擦声,这次格外近,像是就在板房门口。他握紧手电筒,缓缓走向铁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透过门上的观察孔向外望去,黑暗中,一个焦黑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形佝偻,皮肤像是木炭般开裂,隐约能看到骨骼扭曲的轮廓,和老王描述的一模一样!
林野的头皮瞬间发麻,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只见它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漆黑,却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紧接着,一阵诡异的低语声从门外传来,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矿道里……还有人……”
林野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就在这时,那个焦黑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后背,刚才那股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林队,怎么了?”隔壁隔间的老王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道。
“没事,发电机跳闸了,我去看看。”林野强装镇定地回答,拿起工具包走出板房。外面的暴雨丝毫没有减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走到发电机旁,检查了半天,没发现任何故障,只是接线处的金属片上,沾着一丝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就在他重新接好线路,发电机再次启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废弃工棚里,有一道身影闪过。他立刻举起手电筒照过去,工棚里杂乱地堆放着生锈的矿灯、断裂的铁锹,还有几件早已腐朽的矿工服。光线扫过之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角落,是小杨!
“小杨?你怎么在这里?”林野快步走过去,只见小杨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林队……我害怕……”小杨看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我刚才做噩梦,梦见好多焦黑的人追我,他们说我是叛徒,是我害死了他们……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林野皱了皱眉,小杨怎么会梦游?他刚想安慰几句,却发现小杨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黑色纹路,像是胎记,又像是某种烙印,形状扭曲,和矿难照片里死者身上的焦痕惊人地相似。“你的手怎么了?”
小杨低头一看,尖叫一声:“这是什么?我不知道!刚才还没有!”他用力搓着手腕,那黑色纹路却丝毫没有褪去,反而越来越清晰,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黑气。
林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突然想起老周说过的话,十年前的矿难,并非意外。当年矿洞发生瓦斯泄漏,老矿长本想组织矿工撤离,却被上级要求隐瞒,强行继续开采,最终导致爆炸发生。而当时负责传达命令的,正是小杨的父亲。时任矿场办公室主任。后来小杨的父亲因为愧疚,辞职离开了矿场,不久后就离奇死亡了。
难道是旧怨缠身?林野不敢多想,拉着小杨回到板房。此时老周也醒了,看到小杨手腕上的黑色纹路,脸色骤变:“这是……矿难死者身上的印记!当年我见过,那些被烧死的矿工,身上都有这种纹路!”
小杨吓得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爸爸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逼的!求求你们,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老王也慌了神,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自己的胳膊:“我的胳膊……好像有点麻。”众人看去,只见老王的胳膊上,也开始出现淡淡的黑色纹路,皮肤微微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不好,这东西会传染!”林野大喊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自己的手腕,幸好暂时没有异常。他突然意识到,从他们进入这个据点开始,就已经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诅咒中。焦黑的身影是死者的怨念所化,金属摩擦声是矿车的亡魂在悲鸣,诡异低语是冤魂的控诉,而身体上的异变,是诅咒开始生效的征兆。
就在这时,板房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撞门。紧接着,那阵熟悉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密集,更加刺耳,仿佛有无数辆矿车正在向板房驶来。
“他们来了!那些焦黑的东西来了!”小杨尖叫着,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
老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胳膊上的黑色纹路迅速蔓延,皮肤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硬,像是正在被烧焦。他痛苦地嘶吼着,手指扭曲变形,指甲变得又长又尖,如同野兽的利爪。“救我……救我……”他伸出手向林野和老周求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老周脸色苍白,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三十四个矿工的合影,每个人都笑容灿烂。“是我对不起你们……”他喃喃自语,眼泪掉落在照片上,“当年我不该请假,不该让你们独自面对……”
林野看着眼前失控的一切,大脑一片混乱。他突然想起白天勘察据点时,在板房的墙角发现的一行刻字:“入矿者,必偿命”。当时他以为是恶作剧,现在看来,这根本是死者的警告!
撞击声越来越响,铁门开始剧烈晃动,像是随时都会被撞开。林野冲到门边,透过观察孔向外望去,黑暗中,无数个焦黑的身影正围在板房外,他们全身扭曲,发出诡异的低语声和金属摩擦声,眼睛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板房里的人。
“林队,发电机又停了!”老周的声音带着绝望,板房再次陷入黑暗。
就在这时,老王的嘶吼声突然停止了。林野打开手电筒照过去,只见老王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全身焦黑,皮肤开裂,四肢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和那些焦黑的身影一模一样。他缓缓站起身,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剩下一片漆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他……他变成那些东西了!”小杨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手腕上的黑色纹路也蔓延到了手肘。
老周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当年的债,该清了。林野,你带着小杨走,从后门逃,我来挡住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林野大喊道。
“来不及了!”老周猛地推开林野,冲向老王,“这些冤魂,恨的是当年的参与者,我也是帮凶!你们快走!”他抱住已经异变的老王,任凭老王锋利的指甲划开自己的皮肤,鲜血瞬间染红了衣服。
林野看着老周决绝的背影,咬了咬牙,拉起吓得浑身发软的小杨,冲向板房的后门。后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煤烟味扑面而来,黑暗中,几个焦黑的身影正朝他们扑来。
“快跑!”林野大喊一声,拉着小杨拼命向前跑。身后传来老周的惨叫声和诡异的笑声,还有金属摩擦声和低语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暴雨依旧倾盆,两人在泥泞中狂奔,身后的焦黑身影紧追不舍。小杨的速度越来越慢,手腕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肩膀,他的皮肤开始发烫,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林队……我跑不动了……”小杨停了下来,绝望地看着林野,“我爸爸的债,该我来还……你快走!”
“别放弃!我们能出去!”林野想要拉他,却被小杨一把推开。
小杨转过身,面对追来的焦黑身影,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对不起……对不起……”
林野看着小杨被无数个焦黑的身影淹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转身继续向前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到远处公路上的车灯,才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泥泞中。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警察告诉他,废弃矿场的临时板房被烧成了灰烬,老周和老王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完全焦黑,扭曲变形,而小杨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林野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出现黑色纹路,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逃不掉了。深夜里,他总能听到耳边传来诡异的低语声和金属摩擦声,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无数个焦黑的身影在向他扑来,还有老周决绝的背影和小杨凄惨的笑容。
他拿起手机,翻出那张老周留下的合影,照片上的三十四个矿工笑容灿烂。他突然发现,照片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年轻的身影,眉眼间和小杨惊人地相似。那是十年前的小杨父亲。
而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模糊的字迹:“明日入矿,永无归期”。
林野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月光下,一个焦黑的身影正站在医院的楼下,背对着他,身形佝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知道,这场因旧怨而起的诅咒,并没有结束,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而那些隐藏在矿难阴影下的秘密,还有无数的冤魂,依旧在黑暗中徘徊,等待着下一批祭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