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年养老服务中心，院长办公室内。
周雅茹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苗眼中那迅速黯淡下去的光芒和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那表情，像一只刚刚找到巢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的雏鸟，脆弱而又令人……放心。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心中冷笑，但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神秘鼓励的笑容，仿佛不忍心看她如此失落。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好消息的口吻说道：
“孩子啊，你先别急着灰心。”她故意顿了顿，看到李苗果然重新抬起头，眼中再次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虽然我记不清具体细节了，但有个情况，或许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那个当年送你来孤儿院的王淑芬……她现在，人就在我们这家养老服务中心里休养。”
“什么？！真的吗？！王淑芬……她就在这里？！”李苗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意外而提高了八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她竟然就在这里！” 她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强光，几乎要立刻站起来去寻找。
然而，还没等她的喜悦完全绽放，周雅茹的嘴角那抹笑意微微收敛，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换上了一副极其惋惜和无奈的表情，语气沉重地投下了第二颗炸弹：
“但是……唉……”她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同情”，“情况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乐观。王淑芬女士年纪大了，患上了非常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她的记忆……基本上已经完全丧失了。别说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就连昨天吃了什么，她可能都记不清了，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太认得了。”周雅茹的描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客观，却字字如锤，砸在李苗刚刚升起的希望上。
李苗脸上的狂喜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周雅茹，眼神从极度的兴奋跌入更深的失望谷底，甚至比刚才更加绝望。
“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周雅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满意，但表面上却立刻换上一种充满鼓励和安抚的语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李苗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好孩子，别这样，千万别灰心！”她的语气变得格外“真诚”，“只要人还在，就总归是有希望的，对不对？医学上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的先例。说不定哪一天，受到什么熟悉的场景或者声音的刺激，她就能忽然想起一些片段来呢？我们要抱有希望！”她的安慰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积极的正能量，却像是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李苗怔怔地听着，过了好几秒，才仿佛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她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苦涩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微笑，声音沙哑而平静：“周院长，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也谢谢您的安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没关系，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我有耐心。”
随即，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周院长，那……既然王女士就在这里，我……我现在能去看看她吗？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期盼。
“这个嘛……” 周雅茹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她微微向后靠向沙发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略带歉意的姿态：“小李啊，不是我不近人情。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是正规的养老机构，有严格的管理规定。尤其是像王女士这样情况特殊的老人，她的照护和探视，都需要直系亲属的明确同意才行。这是为了保护老人的权益和隐私，避免不必要的打扰和刺激。我虽然是院长，也不能随意破这个例啊。”她的解释滴水不漏，将责任推给了冷冰冰的“规定”。
李苗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她默默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明白……这是应该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和无奈。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周雅茹话锋一转，又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语气变得“热心”起来：“不过呢，你也不用太着急。等王女士的家属下次来探望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让你见一面。毕竟，你也是为了寻亲，是好事一桩嘛。”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表现了自己的“通情达理”，又将决定权无限期地后置了。
“那就太感谢您了，周院长！真的非常感谢！”李苗连忙道谢，尽管知道这希望渺茫，但总算没有完全被堵死。她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便签和笔，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双手递给周雅茹：“周院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如果王女士的家属同意了，或者她……她病情有什么好转，请您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打扰您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好，号码我收下了。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慢走啊，小李，常联系！”周雅茹笑容可掬地接过纸条，亲自将李苗送到办公室门口，态度热情得无可挑剔。
看着李苗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周雅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反手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算计的弧度。
“想见王淑芬？哼，做梦！那个老糊涂，就让她永远糊涂下去吧。李苗……你越是着急，就越会露出破绽。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走回办公桌，将写着李苗电话号码的纸条随意地塞进抽屉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精致却毫无温度的脸上。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李苗，在经历了一番希望与失望的剧烈起伏后，带着更加复杂的心情和一丝不肯熄灭的执念，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养老中心。
王淑芬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真相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却无比坚固的墙壁，而她，还没有找到打破这面墙的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