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茗茶肆,顶楼。
清秀的堂馆着一身鹅黄色素茶服,垂目立于雅室门口——茗茗之踪。
并非簇新耀眼的木门,是沉淀了岁月的温润。
深沉的木色上,纹理如老者掌心的沟壑,清晰而内敛,边缘处微微泛着经年摩挲的光泽,透出一种不言自威的沉静。门扉并非全然紧闭,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又像是拒人于千里。
门楣之上,垂落着一席墨绿色竹帘,颜色深邃如幽潭,又似暮色四合时最浓重的一抹林影,将门后的世界温柔地隔断。
阳光穿过竹篾的间隙,在门槛前的地面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似散落的碎金,又似窥探的眼眸,明明灭灭。
竹帘半垂,其下的景象影影绰绰,只听得帘片偶尔被微风轻触,发出极细微的“嗒嗒”声,几乎难以察觉。
墨绿竹帘的一侧,悬着一方小小的天青釉牌,上面墨迹淋漓的四个字——“茗茗之踪”。
字体飘逸中带着古拙,墨色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湿润感。
拙藏笔锋的隶书,字体娟秀。
“敢问可否向茶博士请教一二?”男人向前躬身一拜。
明明是疏狂萧散的贵公子,却对一小小堂馆谦逊有礼,男人身后的随从心下不服。
“殿下,何必跟一小厮如此客气……?”
男人一冷眼风扫来,随从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吓了回去。
门口的小堂馆微抬垂目,只见一俊美男子,墨玉般的凤眸深邃似含星辰,鼻若悬胆,薄唇微抿。身着玄色金纹蟒袍,暗绣云纹浮动,山川生灵,玉带束腰,腰坠柳叶形羊脂白玉,玉质通体无瑕,气度天成。
小堂馆只是恭敬一拜,道:“这厢有礼了,请问贵客可与慕茶博士有约?”
“并未有约……可否请教相约之法?”
的确,慕茗茶肆的顶楼雅室,从不见客!
虽是从不见客,却名声在外。
八年来,自慕容瑾当家,这顶楼雅室里坐镇的,就是少东家的孪生妹妹慕知柔,不仅是全信安城闻名,更是名镇大亓的茶博士。
一片茶叶在她口中,不仅品种不言自喻,产地、年份,当年的雨水都能被一语说尽其中。
甚至,不必进她檀口,只消一看一嗅一触,便可道尽茶品规格等级。
但是,慕知柔从不见客。
除非,她亲自邀请。
所以说,多年来,无论是皇族贵胄还是世家公爵,无论是名人雅士还是巨富商贾,不论是重金相约还是贵礼相赠,无一不被拒之门外。
而这八年来被慕知柔亲自邀约进到了这茗茗之踪雅阁里品茗的,也只有五人,却并不是什么显赫世家或尊贵身份。
据说,一是位秀才,一为宫女,一为市井老妪,一为屠夫;
再一位,就是此刻正在茶肆前厅之中抚琴的越阳先生。
但也就仅仅只有这五个人亲眼见过慕知柔侍茶,而她“天下第一茶博士”的雅号却名冠整个大亓。
每日携重金到慕茗茶肆的茗茗之踪雅阁求见慕知柔的豪客纷至沓来,甚至北境、西域和南疆的王公贵胄亦不在少数。
却无一人得以入内亲见。
小堂馆垂目行礼:“抱歉!无法。”
“无法?!”男人的随从上前一步抓住小堂馆的衣领。
“你知道我们爷是谁吗!”
“鹤章!不得无礼!”
男人倒是不恼,反而玩味一笑。
他笑起来,薄唇斜斜一勾,牵动一边嘴角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原本墨玉般深邃的凤眼却像蒙了层薄雾,眼尾微垂,目光迷离而慵懒地扫过来,仿佛带着钩子,轻易就能搅乱一池春水。
明明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可那迷离眼神深处,却藏着深海漩涡般的专注与笃定,好似这不正经的皮囊下,目标清晰得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小堂馆依然一动不动的垂目立于门前:“是的。”
顺着门缝向里探去,一扇素绢屏风半掩着,屏风后是一抹纤柔倩影端坐于矮榻之上。
一股淡淡的幽香好似破门而出。
“慕茶博士不肯相见,在下也不勉强,只是不知可否隔门请教您一个问题?”男人又是躬身一礼,气得随从鼻子一歪。
男人的声音,沉静厚重有磁性,好听得难以拒绝。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半晌,男人又是一笑,道:“那就不叨扰了,只是有一小小礼物,想赠与慕姑娘。”
“茶博士不收礼。”小堂馆垂目而应,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鞋尖,无论对面的人是以礼相待还是蛮横无理,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脚尖上有什么活物珍宝,一眨眼就能自己飞跑了似的。
“还请姑娘看上一眼,若要拒收,也不迟。”
男人给了随从一个眼神,一个小巧的锦盒便置于小堂馆面前。
小堂馆仍旧一动不动。
“青烷,拿进来吧。”清甜柔美的声音从门那方传来。
小堂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