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那场撼动根源的战斗余波终于平息。
魂灯之间内，破碎的祭坛如同巨兽的尸骸，静静矗立在弥漫的尘埃中。
那盏曾悬挂其上、汲取万千生魂的人皮灯笼，如今只剩下几片焦黑的碎片散落在地，再无半点邪异光芒。
地面原本流淌着暗红邪能的纹路，此刻如同干涸的血脉，黯淡无光，失去了所有活性。
弥漫了十年阴霾与死寂的空间，第一次被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所取代。
并非祥和，而是激战过后、邪能尽散的绝对寂静，仿佛连声音都被那最后的净化与湮灭吞噬。
林晏以古契灯笼化作的青银手杖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隐痛。
苏辞靠在他身侧，脸色苍白，但握着朱砂手镯的手稳定而有力。
两人望着这片被彻底摧毁的邪窟，心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以及一丝沉重如铅的悲伤。
小草化作了那颗蕴含着微弱生机的苍青种子，静静躺在林晏的怀中。
玄圭前辈燃尽自我，魂飞魄散。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烈。
“地脉……似乎在缓慢恢复。”苏辞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
她敏锐地感知到，脚下那被严重污染和透支的大地灵脉，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韧无比的速度，自行剥离着残留的污秽，试图回归它原本的中正平和。
那微弱的、新生的脉动，如同废墟中钻出的第一抹绿芽，给予人一丝慰藉。
林晏点了点头，他也感受到了。
古契灯笼的力量与轮回之意，本就与天地秩序息息相关，他能更清晰地捕捉到那种“破而后立”的迹象。“
此处邪阵核心已毁，地脉源头不再被强行抽取和污染，假以时日，蜀州城的地气当能逐渐恢复。”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颗苍青种子，感受到其中那缕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太初之息”。“小草她……并非完全消失。这缕本源不灭，或许……还有希望。”
苏辞眼中泛起泪光，用力点头：“一定会的。母亲和玄圭前辈的牺牲，不会白费。”
短暂的休整后，两人不敢在此久留。此地结构已被严重破坏，随时可能彻底坍塌。
他们需要找到出路，返回地面，确认蜀州城的现状。
凭借着苏辞对地脉波动的感应和林晏对能量流向的判断，他们在崩塌的乱石与废弃的通道中艰难穿行。
途中，他们看到了更多被遗弃的囚牢、堆积的尸骨、以及各种用途诡异的邪法器具，无一不在诉说着刺史在此地的累累罪行。
每一幕都让两人心中的怒火与决心更盛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以及清新的空气。
他们从一个隐蔽在半山腰、被藤蔓遮掩的废弃矿洞出口钻了出来。
外面，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但东方天际，已然透出了一线鱼肚白。
站在山坡上，俯瞰下方的蜀州城，两人心情复杂。
城中，不再有往日深夜的零星灯火，大部分区域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只能看到断壁残垣的轮廓，许多地方仍有未散尽的硝烟升起。
空气中弥漫着火灾后的焦糊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妖祸似乎平息了。那些游荡的“活纸人”失去了能量源头，已然化为真正的废纸。
持续了十年的恐怖夜晚，似乎终于过去了。
然而，破败与死寂笼罩着这座城池。幸存的人们，依旧躲在紧闭的门窗后，不敢确信灾难是否真正结束。
重建家园的希望，在满目疮痍面前，显得如此渺茫。
“先去仁心堂看看。”林晏沉声道。
那里是他的起点，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暂时落脚并了解情况的地方。
苏辞点头，目光扫过荒凉的城市，低声道：“还有我家的纸马铺……”
两人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掩护，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纸钱和破碎的杂物。
曾经熟悉的街巷，如今陌生得让人心酸。
当他们靠近仁心堂所在的街区时，却发现医馆所在的院落，已然化作一片焦土！
断梁残瓦，触目惊心。
林晏站在废墟前，拳头紧握，指节发白。这里承载着他学医的记忆，也深埋着对父亲的思念与仇恨。
如今，连这最后的念想，也被彻底摧毁。
“是官府的人，还是那些‘暗刃’？”苏辞轻声问，她能感受到林晏周身散发的压抑的悲伤与愤怒。
“都不重要了。”林晏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债，总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他弯下腰，在焦黑的瓦砾中仔细翻找着。
许久，他动作一顿，从一片碎砖下，挖出了一个被烧得变形、却依稀能辨认出是药柜铜扣的东西。
他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
离开仁心堂废墟，他们又来到了苏记纸马铺。
铺子同样未能幸免，门板破碎，里面被翻得一团糟，制作纸扎的材料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尘。
苏辞在废墟中默默寻找着，最终，在一个被踹倒的柜子后面，找到了一个半埋在地里的、小巧的妆奁盒子。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旧物。
她拂去尘土，打开盒子，里面除了一些早已干涸的胭脂水粉，还有一枚素银的、刻着简易安魂符文的发簪。
她将发簪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感受到了母亲跨越时空的抚摸与鼓励。
“我们会重建的。”林晏走到她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仁心堂，纸马铺，还有这座城。”
苏辞抬起头，望着他染满风尘却依旧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东方天际，第一缕晨曦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如同利剑般刺破云层，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废墟，也照亮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黑暗终将过去。
然而，就在这黎明降临的时刻，林晏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座相对完好的高阁屋顶上，似乎有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
那黑影的气息隐匿得极好，几乎与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融为一体，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与魂灯之间同源的阴冷寂灭之意，却让林晏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刺史伏诛，邪窟已毁……那这道气息，又是何人？
林晏猛地转头望去，屋顶之上，却已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妖祸的阴影或许暂时散去，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仍未现身。
黎明的光辉下，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