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映照着一片狼藉的刺史府内院。
地火余烬未熄,黑烟袅袅,焦土与残垣构成一幅劫后凄景。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焦糊与淡淡的血腥气,寂静中只有火焰偶尔的噼啪声,更显死寂。
林晏半跪于地,紧紧抱着苏辞冰凉的身躯,古契灯笼散发着温润而稳定的青银光晕,将她完全笼罩。
光芒如潺潺溪流,滋养着她破碎的经脉,抚慰着她濒临溃散的魂魄。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强行催动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进行如此精细的疗魂续命,对他亦是极大的负担,但他眼神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他能感觉到,苏辞的性命暂时吊住了,但魂魄上的裂痕如同精美的瓷器被摔碎后勉强粘合,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枚朱砂手镯彻底失去了光泽,裂纹遍布,仿佛一碰即碎,安静地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苏辞……撑住……”他低语,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后怕。
若他再晚苏醒一瞬,若古契灯笼未能及时重燃……他不敢细想。
约莫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破空之声。
数道身影疾驰而至,落在内院边缘,正是云清尘与三位悬灯阁弟子,为首者是一位身着深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星海的老者,气息渊渟岳峙,正是悬灯阁三位太上长老之一的“青阳长老”。
他们看到院中景象,皆是面色一凛。
云清尘快步上前,看到林晏怀中气息微弱的苏辞,又感受到林晏自身不稳的气息,急声道:“林道友,苏姑娘她……”
“魂魄重创,性命垂危。”林晏没有抬头,声音低沉。
青阳长老目光扫过全场,在消散的魂灯残留气息、损毁的基座位置以及苏辞腕间那裂纹遍布的朱砂手镯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他挥手示意身后弟子警戒四周,探查刺史下落,自己则走到林晏身旁,蹲下身,伸出二指,指尖亮起一点柔和却蕴含强大生机的翠绿光芒,轻轻点在苏辞眉心。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微蹙:“寂灭归墟之力侵入魂髓,虽被强行阻断,未竟全功,但留下的道伤极重,非寻常丹药与灵力可医。这位姑娘能保住一丝生机不灭,已是万幸,多亏了小友这盏古灯与她自身血脉及法器的庇护。”
“长老,可能救治?”林晏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冀。
青阳长老沉吟道:“需以‘蕴魂古玉’温养其魂,再辅以我悬灯阁秘传‘安魂灯阵’,徐徐图之,或可稳住伤势,不至恶化。但若要彻底修复魂伤,唤醒神智……难,难如上青天。除非……”
“除非什么?”林晏追问。
“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魂婴果’,或是以远超寂灭之力的生机本源进行滋养。前者乃天地奇珍,可遇不可求;后者……”青阳长老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林晏的心沉了下去,但并未绝望。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绝不会放弃。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辞抱起,对青阳长老道:“还请长老施以援手,先稳住她的伤势。此恩,林晏铭记于心。”
青阳长老点头:“分内之事。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返回悬灯阁。”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朱砂手镯上,闪过一丝探究,“这手镯……可是苏家‘净魂血镯’?”
林晏一怔,点头承认:“正是。长老认得?”
“古籍有载,守护者一脉,以血承契,以镯净魂。没想到,今日得见真容。”青阳长老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可惜,灵性大损,恐需漫长岁月或特殊机缘方能恢复。”他顿了顿,看向林晏,“小友,之前云师侄传讯,提及地底祭坛与‘四灯归一’之语?”
林晏精神一振,将地底祭坛所见、苏母刻字、石莲净魂灯以及最后那道先祖残念传达的“寻四灯归一,燃尽青符,方可得见真正黎明”的意念,简明扼要地告知。
青阳长老听罢,面色愈发肃然:“寂灭道遗脉……四盏净魂灯……果然如此。”他捋了捋长须,眼中精光闪烁,“据阁中最为古老的秘典残篇所述,上古时期,为彻底镇压寂灭道气运,守护者一脉曾集四位大能,炼制四盏本源净魂灯,布下‘四象净世大阵’,方才将其主力击溃。岁月变迁,四灯散落,传承断绝。若欲彻底解决此次危机,摧毁地底祭坛与万秽魂晶,寻回四灯,重燃大阵,或许是唯一途径。”
四象净世大阵!林晏心中震动,这与那幅四灯环绕石碑的画面隐隐对应!
“可知其余三灯下落?”他急切问道。
青阳长老摇头:“年代太过久远,线索渺茫。只知四灯分别对应‘守护’、‘净化’、‘轮回’、‘创生’四种意境。小友手中古灯,蕴含轮回初意,石莲灯应是‘守护’之灯。其余二灯,‘净化’与‘创生’,不知所踪。或许,苏姑娘醒来后,凭借其血脉感应,能有所发现。”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苏辞,又道:“当务之急,是先救治苏姑娘,稳固蜀州局势,清剿刺史残余势力。寻找净魂灯之事,需从长计议。”
这时,一名弟子来报:“长老,林道友,刺史……不见了。现场残留遁术痕迹,似是向西北方向逃去。”
西北?那是通往京城的方向?还是另有巢穴?
林晏眼神一冷。
刺史此人,知晓诸多秘密,更是寂灭道主在此界的直接合作者,绝不能让其逃脱!
就在他思索之际,怀中一直安静悬浮的月华琉璃盏,忽然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波动。
这一次,指向的不再是模糊的方位,而是异常明确地,指向了……西南方向!
并且传递来一股微弱的、却带着某种“呼唤”意味的悸动。
与此同时,他识海中那盏重燃的古契灯笼,灯焰也微微偏向西南,与琉璃盏指向一致。
西南?
那里是……南疆瘴疠之地的方向?
林晏心中一动,隐隐感觉到,一条新的、充满未知与艰险的道路,已然在脚下展开。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脸色苍白的苏辞,又抬头望向西南方的天际,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