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污浊的泥沙瞬间淹没了口鼻，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皮肤。
林晏紧紧箍住苏辞的腰，奋力向下潜去，避开可能存在的搜寻目光。
水底黑暗混沌，只能凭借水流的方向和微弱的光感辨别大概的方位。
苏辞本就虚弱，骤然入水，冰冷的窒息感让她几乎本能地挣扎起来，冰冷的河水呛入气管，带来剧烈的咳嗽欲望，却被她死死压抑住，只剩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
腕间的青符在水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不仅是冰冷河水的刺激，更传递着林晏高度紧绷的情绪和急速消耗的体力。
林晏感受到她的痛苦和窒息感，将她箍得更紧，同时强行运转体内那股尚未完全平息的、源自苏辞逆转祭坛而来的诡异力量。
一股微弱的暖意从他胸口青符处散开，通过紧贴的身体渡过去些许，勉强护住她心脉，抵御部分寒意。
他辨明方向，那是通往城外护城河的水道方向。蜀州城的老排水系统错综复杂，但最终大多汇向护城河。
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避开地面层层封锁的路径。
水下能见度极低，只能摸索着前行。
不时有浑浊的杂物撞在身上，甚至还有不知是动物还是人类的骸骨。
苏辞紧闭着眼，全力抵抗着寒冷和眩晕，将所有意识都集中在腕间那一点与林晏相连的悸动上，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林晏的情况同样糟糕。
旧伤未愈，又经历了连番恶战和那股狂暴力量的冲击，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他能感觉到，那股来自苏辞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深处涌上的疲惫和伤势带来的剧痛。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怀中那本《千机奇巧》。
古籍浸透了水，沉甸甸地贴着他的胸膛，仿佛一块寒冰，又像一块烙铁。
苏辞拼死传递的信息和他在书上匆匆一瞥看到的可怕可能性，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同命契…掠夺…祭坛…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这十年来的追寻算什么？父亲当年的调查又算什么？他自己这具背负着“母符”的身体，又算是什么？一个残忍的阴谋工具？
冰冷的河水也无法浇灭他心中那股灼烧的愤怒和寒意。
就在这时，前方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机械运转的轰鸣声！
林晏心中一凛，猛地停下动作，将苏辞护在身后。
他小心地探出头，发现前方是一处水道的交汇点，空间稍阔。
一侧的水流被一道巨大的、布满锈迹的铁栅栏挡住，栅栏后方连接着某种水轮机关的装置，那轰鸣声正是从此处传来。
栅栏似乎是为了防止大型杂物堵塞水轮而设。
然而，此刻栅栏前方，竟然悬着一张巨大的、几乎透明的丝网！
网上缀满了细小的铜铃，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但林晏和苏辞腕间的青符，却同时传来了强烈的、被窥探和锁定的刺痛感！
是陷阱！官府的人料到他们可能从水路逃脱，竟在此处布下了针对符印感应的特殊罗网！
后退已然来不及，后方水道狭窄，转身困难。
上浮更是自投罗网。
林晏眼神一厉，目光扫过那巨大的水轮和锈蚀的栅栏。
他示意苏辞抓紧自己，然后猛地吸足一口气，再次下潜，直接向着那旋转的水轮游去！
苏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利用水轮旋转的力量，和栅栏的锈蚀，强行破开一条路！
这太疯狂了！稍有不慎，两人就会被卷入水轮，碾得粉身碎骨！
但林晏的行动毫无迟疑。
他在湍急的水流中精准地找到一个间隙，趁着水轮叶片转开的刹那，猛地将苏辞推向栅栏底部一处锈蚀得最厉害、甚至已经断裂了几根铁条的地方！
“咔啦！”苏辞的身体撞开了一些松动的锈铁，但缺口仍不足以通过。
而此刻，巨大的水轮叶片已经带着万钧之力，轰然回转而来！
林晏猛地拔出一直绑在腿侧的短刃——那是他父亲留下的旧物——将全身力量灌注其中，甚至不惜再次引动胸口那躁动的青符之力，狠狠地刺向栅栏与基座连接的最脆弱处！
“铛！咔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水下闷闷地传开。
短刃应声而断，但那锈蚀的连接处也终于崩裂！
一大片栅栏被水流和水轮的力量带动，猛地向内卷去，露出了一个足够通过的缺口！
与此同时，那巨大的水轮叶片也已堪堪扫到林晏后背！
苏辞在水流翻滚中，看得魂飞魄散，腕间青符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
千钧一发之际，林晏借着水流冲击和栅栏崩碎的反作用力，如同一条游鱼般险之又险地擦着巨大的叶片边缘，从那个缺口猛地冲了过去！
“噗哈！”
两人终于冲过了最危险的地带，从水下另一头冒出头来，贪婪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
林晏的后背衣衫尽碎，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擦伤，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水面。
但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急声问：“你怎么样？”
苏辞剧烈地咳嗽着，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眼中满是未褪的惊恐。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过气，身后那巨大的透明丝网上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起来！
并非清脆的铃声，而是一种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嗡声，瞬间穿透水流，远远传开！
“铛！铛！铛！”
远处水面立刻传来应和的锣声和呼喝声！
“在那边！水闸那边有动静！”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他们周围的水面！更有擅长水性的官差开始下水逼近！
林晏暗骂一声，拉着苏辞再次潜入水中，拼命向着推测中护城河的方向游去。
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箭矢不时从身边掠过。
苏辞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冰冷的河水和缺氧让她意识开始模糊。
林晏的情况同样糟糕，背后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疼痛钻心，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死在水里！
就在苏辞几乎要放弃，任由黑暗吞噬自己时，她的脚忽然触碰到了水底的一片异常——不是淤泥，而是某种整齐铺设的石板，并且上面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她猛地清醒了几分，用力拉了拉林晏，指向水下。
林晏会意，两人一起下潜。模糊的光线下，他们看到水底竟然铺着一片古老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已经模糊不清的图案——那轮廓，竟然与祭坛上的青符以及《千机奇巧》上的某些标记有几分相似！
而在图案的中心，有一个不起眼的、碗口大小的凹陷。
苏辞像是被什么指引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腕间那仍在灼痛的青符，对准那个凹陷按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紧接着，他们旁边水底的河床，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
一股更强的、带着陈腐气息的水流从洞内涌出！
是暗道！这条古老的排水系统，竟然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岔路！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来不及多想，林晏率先钻了进去，确认没有危险后，立刻将几乎虚脱的苏辞也拉了进来。
就在他们进入后不到三息，那洞口又无声无息地合拢，恢复成普通河床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追兵的水鬼们赶到此地，只剩下浑浊的水流和几缕尚未散开的血丝，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
暗道内一片漆黑，水流相对平缓。两人瘫倒在浅水处，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死里逃生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水滴从身上不断滴落的声响。
良久，林晏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幸好是用油纸包好的，还能勉强点燃。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处狭小的空间，这里像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地下水利设施的一部分，空气浑浊但可以呼吸。
他查看了一下苏辞的情况，她脸色苍白得吓人，浑身冰冷，眼神都有些涣散。
他立刻撕下自己尚且干爽的里衣布料，用力擦干她脸上的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千机奇巧》。
古籍湿透，书页粘连在一起，他极其小心地，一页一页地试图分开。
苏辞缓过一口气，也挣扎着靠过来，借助微弱的火光，两人一起看向那些被污水和鲜血晕染得更加模糊的页面。
林晏的目光迅速搜寻着，最终停留在之前苏辞重点指出的、关于“同命契”和祭坛的那几页。
他仔细地、逐字逐句地辨认着那些晦涩的古文和抽象的图示。
越是阅读，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握着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苏辞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她虽然早有猜测，但看到林晏如此反应，知道那最坏的恐怕是真的。
终于，林晏缓缓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本书…并非简单的机关巧技…它更像是一本…实验记录。或者说，‘成果’展示。”
他指着书页上一处复杂的、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图案，那图案的核心，与两人身上的青符同源。
“同命契，真名应为‘夺灵契’。”他的声音冰冷而压抑，“施术者…即‘主契方’，通过特殊仪式在‘容器’…即‘子契方’身上种下符印。子契方会自发吸引并积蓄一种被称为‘荒’或‘杂戾’的天地间混沌能量，但自身无法承受，会逐渐被侵蚀，痛苦不堪。”
“而主契方，则能定期通过符印，抽取子契方体内积攒的‘荒’力，经过…‘净化’…化为己用。或用于提升自身，或用于施展某些…禁忌之术。”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辞，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我身上的符印…更古老，更接近…‘主契’的形态。而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苏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被如此直白地证实，依然让她如坠冰窟。她才是那个“容器”？那个被选中的、用来积蓄能量然后被掠夺的“子契方”？
那林晏呢？他是什么？他身上的“母符”又是从何而来？
“不…不对…”林晏忽然又死死盯住书页，眉头紧锁，“这上面记载的‘夺灵契’…虽然残酷，但子契方的符印应该是完全受控的，不可能出现你这种…自发感应，甚至能反过来影响主契的情况…更不可能有‘同命’之说…”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苏辞手腕上的青符，又看向自己胸口。
“除非…”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震，“…除非种下这两道符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或者…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夺灵’！”
“这本书…这上面记载的…可能只是…某种失败的，或者…被篡改了的版本？”
就在这时，苏辞腕间的青符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不同于之前的灼痛！这一次，不再是警示，而是一种强烈的、带着某种古老威严的…共鸣和牵引！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只见那青符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青色光芒，直直地指向暗道深处黑暗的方向！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强烈地呼唤着它！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这条意外的暗道，究竟通向何处？那深处呼唤着青符的，又是什么？
是更大的陷阱，还是…破局的契机？
林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将古籍小心收起，搀扶起苏辞。
“走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去看看，这尽头到底藏着什么鬼。”
微弱的火光摇曳着，照亮前路未知的黑暗。
水声滴答，仿佛命运的秒针，在逼着他们走向那个早已布下的局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