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屏幕彻底黑了，右下角那道光纹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线，连痕迹都没留下。陈星燃的手指还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尖微微发麻。
他没动，也没出声。包里的棒棒糖硌着肋骨，斜挎带勒得肩膀有点酸。
夏洛璃的呼吸还在他肩头，温温的，一下一下，像小猫蹭人。她没问刚才是不是又闪了，也没抬头看他的表情。但她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悄悄收了收。
陈星燃吸了口气，把平板翻过来塞进包里，拉链“咔”地一声合上，干脆利落。
他仰头看了眼天花板，灯光白得晃眼。再低头时，嘴角已经翘起来。
“走吧。”他说，“小胖那边快开场了。”
夏洛璃这才抬眼，盯着他看了两秒，轻轻点头。
两人起身往外走，脚步声混在走廊空调的嗡鸣里。拐过楼梯口时，大屏广告正好切到今晚颁奖礼的宣传片，《观众的选择》四个字炸出来，背景音乐是周小胖自己剪的魔性bGm——用广场舞神曲混搭电子鼓点，前奏一响就能让人脚趾抠地。
“这歌……”夏洛璃皱眉，“怎么还没换？”
“他就爱这个。”陈星燃笑，“说接地气。”
“地都抠穿了。”她嘀咕。
会场已经坐满，灯光暗下来的一刻，全场欢呼像海浪拍岸。主持人热场完，开始念提名名单。大屏滚动，每出现一个节目名字，台下就有人举灯牌应援。
陈星燃坐在前排靠中，位置醒目。记者镜头扫过时，他正低头从包里摸出一根草莓味棒棒糖，撕开糖纸的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在等人拍照。
夏洛璃瞥他一眼：“紧张了？”
“没有。”他把糖含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就是怕待会儿说话结巴。”
“你什么时候结巴过？”她哼了声，“写剧本骂人都不带喘的。”
他笑了笑，没接话。
当《观众的选择》出现在“年度最佳综艺”提名名单最后一行时，后台传来一声短促的“卧槽”，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镜头切过去，周小胖正被助理拽着袖子往回拉，手里半块鸡腿掉在地毯上，他都没发现。
陈星燃看着屏幕，眼眶有点热。
三年前那个在火锅店边啃鸭血边画分镜草图的胖子，现在真的站到了这里。
主持人吊足胃口，终于拆开信封：“获得本届‘金麦奖’年度最佳综艺的是——《观众的选择》！导演，周小胖！”
掌声炸开，闪光灯连成一片。
陈星燃站起身，把手里的奖杯信封递给工作人员，然后自己走上台。
他站在聚光灯下，接过话筒时，手指在金属外壳上敲了两下，试音。
“这个奖，”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全场安静下来，“属于我的左膀右臂——周小胖。”
台下哄笑。
镜头立刻切向后台，周小胖整个人僵住，脸红得像刚蒸熟的螃蟹，手忙脚乱抓起地上的鸡腿塞回餐盒，又想起不对，慌忙扔掉，拍了拍裤子冲上来。
他跑得太急，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差点跪在台上。陈星燃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胳膊，顺势把奖杯塞进他怀里。
“稳住。”他笑着压低声音，“导演出道首秀，别砸我招牌。”
周小胖抱着奖杯，嘴唇抖了抖，突然“哇”地一声扑上来抱住他，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撞退一步。
“燃哥！”他嗓门带着哭腔，“没有你就没有我！当初你说我能当导演，全班都笑我胖得只能演群众演员……可你真把我扶上来了！”
陈星燃轻拍他后背，下巴在他脑袋上蹭了蹭：“那下次给我颁个‘最佳师父’奖？”
台下爆笑，掌声更响。
周小胖抹了把鼻涕，抽抽搭搭接过话筒，结果拿反了，喷麦一声炸响。
主持人赶紧帮忙调正，他这才结结巴巴开始发言：“我……我就是个普通学生，爱吃、爱睡、爱做梦。以前觉得导演是神仙干的活，直到遇见燃哥……他让我知道，只要敢想，敢做，饭量大的人也能站上舞台。”
台下有人喊：“你就是靠吃撑的灵感吧！”
“对！”周小胖居然点头，“我每次卡壳就吃辣条，燃哥说这叫‘味觉刺激创作法’！”
全场笑翻。
陈星燃站在旁边，看着他手舞足蹈地讲那些幕后故事——怎么熬夜改脚本，怎么说服投资方加特效预算，怎么在直播事故后临时调整赛制……每一个细节，都是他当年一句句教的。
那时候系统还在，但他没靠预演。他只是看着周小胖眼睛发亮地说“我想让观众决定结局”，然后一点点帮他把想法落地。
奖杯在周小胖手里反着光，映出他通红的脸，也映出陈星燃的侧脸。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一夜的石头，轻了几分。
不是因为系统失灵的事过去了，而是他看见了另一种可能——就算看不见未来，也能把别人的人生推向高光。
主持人宣布环节结束，两人退到舞台一侧。摄像机还追着拍，陈星燃抬手比了个“耶”，被周小胖从背后猛地搂住脖子。
“别跑！”他嚷，“合影！必须合影！”
于是三张笑脸挤在一块，奖杯举得比头还高。
台下有人喊：“燃哥是不是也该拿个奖啊？”
“幕后大佬实锤！”
“建议设立‘最强辅助奖’！”
陈星燃摆手笑，正要退场，夏洛璃从观众席起身走来，手里拎着一条毛绒绒的围巾。
“给你。”她塞进他手里，“空调开太低，别装铁打的。”
“我不冷。”
“你不冷，我看着冷。”她瞪他，“站台上十分钟，汗都没出，跟机器人似的。”
周小胖凑过来：“璃姐，你也给我整一条呗？我这身汗湿透了。”
“你？”夏洛璃上下打量他，“先减二十斤再说。”
“哎哟，伤人不带刀啊！”周小胖捂心口，“我这可是为艺术燃烧脂肪！”
“那你烧得还挺均匀。”她冷笑。
陈星燃笑出声，把围巾随手绕脖子上一圈，没系。
三人并排站着，接受媒体拍照。闪光灯一阵接一阵，像暴雨打窗。
有记者大声问：“陈星燃，你是《观众的选择》的总策划，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在主创名单里？”
他想了想，说：“因为我更喜欢藏在胖子后面偷吃盒饭。”
全场笑。
另一个记者追问：“那你觉得周小胖能拿奖，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这次他没笑。
他转头看了眼周小胖，对方正低头检查奖杯有没有磕痕，一脸宝贝样。
“是他从没觉得自己不行。”陈星燃说，“哪怕所有人都说他只能当个助理，他还是天天喊‘我要当导演’。这种傻劲，比任何技巧都重要。”
周小胖抬起头，愣住。
陈星燃冲他眨了眨眼：“所以这奖，他拿得一点都不冤。”
掌声再次响起。
夏洛璃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握住，没松开。
会场灯光渐亮，颁奖礼进入下一环节。主持人开始介绍表演嘉宾，大屏切换彩排画面。
陈星燃正准备离场，包里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锁屏弹出一条推送：
【突发：某匿名账号发布疑似《观众的选择》未授权剪辑版片段，标题为“真相曝光：所谓观众选择，全是剧本”】
他眼神一沉，手指滑动查看详情，视频封面是周小胖在后台打电话的画面，时间戳显示是决赛录制当天。
“怎么了？”夏洛璃察觉他停步。
“没事。”他迅速锁屏，把手机塞回去，笑了笑，“可能是水军老套路。”
周小胖凑过来：“谁又黑我？”
“等会儿再告诉你。”陈星燃拍他肩膀，“先让你高兴完今晚。”
“那不行！”周小胖梗着脖子，“谁敢动我奖杯的清白，我让他尝尝麻辣烫配榴莲的威力！”
“你威胁人能不能别带吃的？”夏洛璃翻白眼。
“这是我的风格！”他理直气壮。
陈星燃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暖。
他摸出最后一根柠檬味棒棒糖，剥开递过去：“来，补充能量。”
周小胖接过塞嘴里，腮帮子一鼓，含糊道：“燃哥，你说我明天要不要开直播回应？”
“别急。”陈星燃望着大屏上滚动的庆功宴邀请函，“等他们把‘真相’炒热了，我们再出手。”
“你要搞事情？”夏洛璃眯眼。
“不是搞事情。”他笑，“是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观众选择’。”
周小胖眼睛一亮：“你有计划了？”
陈星燃没答，只是把糖纸捏成一团，精准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明天录一期特别篇。”他说，“直播拆解所有质疑。”
“包括……那个电话？”周小胖声音低了。
“包括每一个镜头。”陈星燃看着他，“你信我吗？”
周小胖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咧嘴，露出被辣条染黄的牙：“你让我当导演的时候，我就信了。”
陈星燃笑了，抬手和他击掌。
掌声还未散去，闪光灯仍在闪烁。
夏洛璃站在两人中间，看着他们勾肩搭背讨论方案，语气越来越兴奋。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围巾重新给他系好，指尖擦过他手腕内侧的旧疤——那是八岁那年摔碎药瓶留下的。
就在这时，陈星燃包里，平板屏幕无声亮起。
一道蓝光，从右下角缓缓爬升，像一条冰冷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