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涤金泉畔的短暂休憩,如同沙漠中的一滴甘霖,勉强滋润了幸存者们干涸的体力与濒临崩溃的精神。当那昏黄不变的“天空”再次亮起,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或者说,仅仅是时间的又一段流逝)时,众人陆续醒来。
身体上的伤口在泉水和休息下有所好转,但心理的创伤却更深了。彼此间的信任几乎荡然无存,气氛沉默而压抑。
顾慎为展开地图,目光落在西边的方向。地图上,在涤金泉之后,标示着一片区域,注解只有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一圈圈涟漪,旁边标注着“心湖”二字。
“往西走。”他收起地图,言简意赅。
没人提出异议。在这片禁区,停滞往往意味着死亡。一行人默默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行装,将水壶小心装满涤金泉水,踏上了西行的路途。
脚下的土地依旧荒凉,但地势逐渐平坦。走了约莫小半天,前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水域。
那是一片极其广阔的湖泊,湖水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澈见底的浅灰色,仿佛所有的颜色都被湖水吸收殆尽。湖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波纹,倒映着上空昏黄的天光,却显得死气沉沉。令人惊讶的是,湖水看起来非常浅,似乎最深之处也不过及腰,湖底是同样灰色的、细腻的沙砾,看不到任何水草或生物。
一条看似可以直接通往对岸的、由露出水面的平整石板铺成的小径,横贯湖心。
“就这么个小水洼?”雷虎嗤笑一声,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他看似恢复了以往的暴躁,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与更加偏执的贪婪(对力量、对生存的极端渴望)。“老子先过去!”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并未被吓倒,或者说,急于摆脱身后这片充满不好回忆的土地。
他不等其他人反应,大步踏上石板小径,朝着对岸走去。起初几步,他走得飞快,甚至带着一种发泄式的用力。
然而,当他走到距离岸边大约三分之一处时,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并非湖水变深,而是他的步伐变得异常沉重,仿佛双腿灌满了铅。他的脸上开始露出吃力甚至痛苦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挣扎。
“雷虎?你怎么了?”赵铭在岸边喊道。
雷虎没有回头,或者说无法分心回头,他只是咬着牙,更加用力地向前迈步,但速度却越来越慢,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后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众人隐约能看到,他周围的灰色湖水,似乎随着他的挣扎,泛起了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涟漪。
“这湖有古怪!”林玥立刻得出结论,“不是物理层面的阻碍。”
顾慎为凝视着雷虎艰难前行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平静得诡异的湖面,缓缓开口:“执念之湖。看来,渡湖的速度,与心中的执念有关。执念越深,步履越沉。”
他的话让岸边几人心中都是一凛。
就在这时,雷虎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激怒,狂吼一声,身上隐隐泛起之前那柄鬼首短剑曾带来的煞气(虽然短剑已失,但那渴望力量的感觉已刻入灵魂),猛地向前冲了几步,但随即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再次骤降,甚至比之前更慢。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对岸,仿佛那里有他必须得到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岸上的人看着雷虎如同陷入琥珀的昆虫,在湖中心艰难蠕动。足足过了一两个小时,他才终于踉跄着、几乎是爬着抵达了对岸,一到岸便瘫倒在地,大口喘气,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下一个,我来。”赵铭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学者固有的固执和一丝对未知的探究欲。他踏上了石板小径。
他的速度比雷虎稍快,但行进到一半时,也开始明显迟滞。他的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与内心的某种观念或数据进行着激烈的辩论,脚步时而停顿,时而艰难挪动。花费了大约四十分钟,他才抵达对岸,上岸后也是一脸疲惫,眼神复杂。
接着是刘艳。她对生存和依附强者的执念极深,踏上小径后不久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对岸上(尤其是赵铭)的依赖神色,走得异常缓慢,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过去。
张浩本就胆小,对安全的执念让他步步惊心,几乎是挪过去的,用时比刘艳还长。
林玥对知识和真相的执着超乎想象,她行走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对外界几乎毫无反应,但速度也因此受到了严重影响,花了五十多分钟。
最后,只剩下顾慎为。
他平静地踏上石板小径。起初几步,依旧轻盈。但很快,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阻力。无数过往的记忆碎片,在不同世界中挣扎求生的画面,对面板本质的探究,对归途的渺茫期望……种种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拖慢他的脚步,加重他的身躯。
他的眼神依旧冷静,步伐稳定,但速度也确实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他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条与他灵魂纠缠的执念,都化作了缠绕在脚踝上的无形锁链。
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实力远超常人,穿越这片由内心执念构筑的湖泊,也花费了整整二十分钟,才踏上对岸的土地。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显示出他内心背负的东西,同样沉重。
当他上岸时,雷虎已经恢复了一些,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调整了过来。
回头望去,那片灰色的执念之湖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众人的艰难跋涉只是一场幻梦。
“这鬼地方…连心里想什么都要管…”雷虎低声骂了一句,语气中却少了几分嚣张,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顾慎为没有说什么。这片湖泊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内心最沉重的负担。它没有直接的生命危险,却比任何怪物都更能侵蚀人的意志。
他望向西方,地图上的路径还在延伸。执念之湖的考验结束了,但禁区的旅程,还远未到终点。前方等待他们的,不知又是何种针对心灵或肉体的试炼。而经过此湖,团队中每个人的心态,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