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柳云羞便在流光苑中适应着妖界的生活。侍女们皆是修炼有素、形态各异的妖族,但都化作了清秀人形,举止有度,对她这位人族客人恭敬有加,细心周到。苏望宁每日都会来陪她说话,带她在妖皇主殿附近相对安全的区域散步,介绍些奇特的植物和温顺的小妖灵。
然而,柳云羞心中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她知道自己此行的名义是陪伴望宁,游览妖界,但那个沉默的玄色身影,却像磁石般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偶尔能在远处瞥见他巡视而过的身影,或是在主殿外值守时那挺拔如松的轮廓,但再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日傍晚,苏望宁与尔生百年似乎有要事商议,未能如常前来。柳云羞独自在流光苑的小花园中漫步,看着与人间截然不同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夜色,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身处异乡的淡淡寂寥。
“柳小姐。”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柳云羞心尖一颤,猛地回头。只见墨瞳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处的光影交界处,依旧是那身玄衣,面容冷峻。
“墨瞳大人?”她有些意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墨瞳走上前几步,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娘娘与陛下暂时抽不开身,担心柳小姐初来乍到,独自烦闷。陛下命属下前来,问柳小姐可愿去‘星泪湖’一观?彼处夜景,尚可入目。”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只是在传达命令。但“星泪湖”这个名字,以及他亲自前来……柳云羞心中那点寂寥瞬间被一股微甜的暖流取代。
“有劳陛下和娘娘挂心,也麻烦墨瞳大人了。”她压下心头的雀跃,保持着得体的仪态,微微颔首,“我愿前往。”
墨瞳不再多言,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在前引路。
星泪湖位于万妖谷的西北角,需穿过一片笼罩着淡紫色薄雾的晶石林。夜晚的晶石林比白日更显神秘,无数晶石自主散发着幽幽光芒,将小径映照得如同星河铺就。墨瞳步履沉稳,速度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她跟上,又能让她有余暇欣赏沿途奇景。他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为她隔绝了林中可能存在的一切未知风险。
柳云羞跟在他身后,听着两人轻缓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林中回响,看着他玄色衣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偶尔经过特别明亮的晶石时,才会勾勒出他利落的肩线。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着她,让她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穿过晶石林,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而宁静的湖泊,湖水并非漆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将漫天星子都揉碎其中的幽蓝色。湖面之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泪滴般的光点,缓缓升腾,又悠悠落下,与倒映在湖中的、妖界特有的绚烂星空交织在一起,美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水汽与一种宁静安详的气息。
“这便是……星泪湖。”柳云羞站在湖边,望着这梦幻般的景象,几乎忘了呼吸。人间的西湖月色、洞庭烟波,在此景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嗯。”墨瞳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也落在湖面上,冰冷的眸子里倒映着流转的星光,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地欣赏着这天地奇景。只有细微的水波声和光点升腾的簌簌声,更显得四周万籁俱寂。
“这里……真美。”良久,柳云羞才轻声感叹,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比画中的仙境还要美上万分。”
“妖界与人界,规则不同,景象自然各异。”墨瞳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星泪湖的光点,是湖底一种名为‘星萤’的微小生灵生命终结时所化,它们的光芒能安抚神魂。”
他难得地解释了景色的由来,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柳云羞感到一丝被认真对待的暖意。她转头看向他,借着星辉与湖光,能更清晰地看到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墨瞳大人似乎……对妖界万物都很了解。”她鼓起勇气,试图延续话题。她想起之前他评价古画,如今又解释星泪湖,这份渊博与他护卫的身份似乎有些反差。
墨瞳沉默片刻,才道:“职责所需,需熟悉环境。”回答依旧简洁,却并未完全回避。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似先前那般带着疏离的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彼此都在小心试探的平和。
忽然,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湖面光点摇曳,柳云羞穿着人界的夏衫,不禁轻轻瑟缩了一下。
几乎在她瑟缩的同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凛冽气息的玄色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柳云羞整个人都僵住了,愕然抬头,对上墨瞳近在咫尺的目光。他动作很快,为她披上外袍后便迅速退开,仿佛刚才那带着体温的触碰只是她的幻觉。但他身上仅着单薄里衣的身影,在星辉下显得愈发挺拔清瘦。
“谷中夜晚寒凉,柳小姐需多添衣物。”他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却落在了她被袍子包裹的、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那外袍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一种冷冽中带着沉稳的感觉,将夜风的凉意完全隔绝。柳云羞只觉得脸颊滚烫,心跳如鼓,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低垂着头,小声道:“多……多谢墨瞳大人。”
她拢紧了身上过于宽大的外袍,属于男性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她心慌意乱,却又贪恋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与庇护。
墨瞳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和低垂的、颤抖的眼睫,眸色深了深,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星光点点的湖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空气中涌动的,却不再是单纯的静谧,而是某种无声的、悄然滋长的情愫,如同湖中升腾的星泪,细小,却光芒闪烁,汇聚成一片朦胧而动人的光华。
这一次的独处,虽言语不多,但那件带着体温的外袍,和这满天星辰与泪光交织的湖景,已深深烙印在柳云羞的心上。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