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苏望宁与尔生百年在人界的行程已近尾声,离别的氛围悄然弥漫。启程前夜,苏府设下家宴,既是饯行,亦是亲人之间最后的团聚。苏父、苏家四位公子、林微露与其夫君二皇子李琮,以及柳云羞等与苏望宁交好的几人皆在座。
宴席设在水榭之中,晚风带着荷香,吹散了些许离愁。菜肴精致,酒香醇厚,席间众人言笑晏晏,努力让气氛显得轻松愉快。苏望钧、苏望锦代表苏家向尔生百年敬酒,感谢他对苏望宁的呵护与对苏家的尊重;苏望舒、苏望珩则围着优乐,说着逗趣的话,引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林微露拉着苏望宁的手,眼眶微红,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回了妖界要如何如何,又半开玩笑地对尔生百年说:“妹夫,若是将来阿宁想家了,你可不能不让她回来,不然我第一个不依!”
尔生百年难得地露出浅淡笑意,举杯回应:“二皇子妃放心,苏府永远是阿宁的家,亦是吾之岳家,来去自由。”
柳云羞安静地坐在席间,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水榭入口处。墨瞳与赤焰并未入席,而是如同两尊守护神,一左一右静立在光影阑珊的廊下,恪尽职守。赤焰抱着臂,看着厅内推杯换盏,表情是一贯的“与我无关”;而墨瞳,则垂眸而立,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偶尔抬眼扫视全场时,那锐利的目光才会泄露出一丝存在感。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苏望珩许是饮多了几杯,加之离别在即,情绪有些外放,他笑嘻嘻地端起酒杯,走到廊下,对着墨瞳和赤焰道:“墨瞳啊,赤焰啊,这些时日也多谢你们,也……辛苦了!”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显然指的是前几日那场“别开生面”的宴会。“我敬二位一杯!”
赤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墨瞳则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出声。
苏望珩也不在意,自顾自饮尽,又凑近墨瞳些许,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墨瞳,我那日瞧着,柳御史家的千金,似乎对你颇为……关注啊?”他声音虽低,但在座皆是耳聪目明之辈,加之水榭空旷,这话便隐隐约约传到了席间。
柳云羞正端起茶盏,闻言手一抖,茶水险些漾出,脸颊瞬间飞上红霞,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望宁嗔怪地瞪了四哥一眼:“四哥,你喝多了,莫要胡言!”
林微露却用团扇掩着唇,笑得肩膀微颤。二皇子李琮亦是摇头失笑。苏父和苏家其他几位兄弟也面露无奈又好笑的神色。
廊下的墨瞳,在听到苏望珩的话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抬起眼眸,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席间那抹低垂着头的烟紫色身影,见她耳根通红,窘迫不堪的模样,随即冰冷的视线落在苏望珩带着醉意的笑脸上,并未言语,但那骤然降低的气压,让醉醺醺的苏望珩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干笑两声溜回了座位。
这小插曲让席间气氛更加微妙。
尔生百年放下酒杯,淡淡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望珩年纪尚轻,性情率真,言语无状,墨瞳不必介怀。”他这话看似在责备苏望珩,实则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带过。
墨瞳收回目光,重新垂眸,恢复了之前的静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无人知晓,在那玄色衣袖掩盖下,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柳云羞心绪难平,既羞恼苏望珩的口无遮拦,又忍不住去想墨瞳方才那一眼的含义。他……是否听到了?又会如何想她?她只觉得坐立难安,寻了个借口,起身走到水榭边,假意欣赏夜色中的荷塘,实则想让夜风吹散脸上的燥热。
晚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她正出神,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她猛地回头,只见廊下那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然转身,面朝着她的方向。月光与灯火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正静静地望着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在喧闹的宴席背景音中,无声对视。
这一次,柳云羞没有立刻躲闪。她望着他,心中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隔着夜色,隔着人群,轻轻对他颔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清晰的微笑。那笑容里有感激(为前次的出手相助),有歉意(为苏望珩的唐突),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微小的期待。
墨瞳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他看着她清丽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那抹笑容如同投入寒潭的一点微光。他怔住了,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愕然”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随即,他迅速移开了目光,重新转过身,恢复了背对水榭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与回应从未发生。唯有他自己知道,胸腔内那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漏跳了一拍。
柳云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转回身,继续望着荷塘,唇角那抹笑意却久久未散。有些话,无需宣之于口;有些情愫,在无声的交流中,已然悄然滋长。
夜渐深,宴席终散。
离别是为了下一次重逢。而有些刚刚萌芽的情缘,已然随着这初夏的夜风,悄无声息地,系在了彼此的心上,等待着未知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