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核心残渣在小树的临时封装场中缓缓旋转,像一颗濒死的心脏最后一次搏动。林乐天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变量透镜的解析数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猎杀者残骸的内部结构正在迅速崩解,但其规则构型中仍保留着令人不安的痕迹。
“它的攻击模式不是单纯的能量释放。”林乐天低声道,眼中倒映着数据流,“每一次突刺都针对规则结构本身的‘连接点’,像外科手术般精准。这不是野兽的本能,是经过设计的战术。”
苏安安将最后一道生命能量注入防护场域,转身看向那团残渣。她的奥罗拉感知能捕捉到更深层的异常:“它体内有……某种指令回路的残留痕迹。虽然大部分已经随着逻辑内爆而焚毁,但构型明显是被‘编程’过的。”
拉刻西斯的声音在意识网络中响起,带着罕见的凝重:【猎杀者型个体在古约战争末期档案中被标记为‘半自主战术单元’。它们确实不是自然变异体,而是某种战争造物失控后的衍生物。但若‘吞噬者’集群正在苏醒……】
“那就意味着,”林乐天接话,语气冰冷,“残骸区深处可能隐藏着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古老的战争遗存。而那场战争,从未真正结束。”
小树的信息流在三人意识中展开一张动态星图,标记出刚才信标广播中解析出的关键坐标:“‘摇篮’屏障衰弱窗口的时间坐标已初步破解。根据残骸区局部规则流速与外部标准时的换算……窗口期大约在十七个标准月后,持续时长未知,但绝不会长。”
“十七个月。”苏安安重复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我们能在那之前找到回家的路吗?”
没有人回答。
残骸区的规则湍流在他们周围缓缓旋转,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远处,更多的变异体光点仍在虚假信标周围聚集,但失去了真正的共振源后,它们的行动逐渐散乱。暂时的安全,是用一个古老守护者的彻底沉寂换来的。
林乐天闭上眼,意识沉入变量透镜的最深处。他试图追踪信标最终广播中那段加密数据流——那不仅是时间坐标,似乎还包含着某种空间定位算法。如果“摇篮”真的存在周期性屏障衰弱,那么必定有对应的空间薄弱点。
“小树,将我们所有的规则测绘数据与信标广播的残余频率进行交叉比对。”林乐天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那个信标不仅是在警告,它还在标记位置。‘守护者-7’……它可能是某个监控网络的节点之一。”
“正在执行。”小树的思维速度骤然提升,临时构筑的分析矩阵在虚空中展开,“检测到微弱但系统的频率残留……正在逆向重构监控网络的可能构型……需要更多样本。”
苏安安忽然抬手,一道柔和的翠绿色能量从她掌心延伸,与猎杀者残渣表面的封装场接触:“让我试试。奥罗拉能量能与大多数规则结构产生谐振,如果这个猎杀者真的是战争造物的衍生物,它的核心应该还保留着原始制造者的‘印记’。”
“太危险了。”林乐天立刻制止,“那东西内部还在持续崩解,规则毒素的浓度——”
“我能控制。”苏安安的语气异常坚定,“乐天,我们刚刚面对三个猎杀者时,我的生命囚笼能暂时困住它,说明奥罗拉能量与它们的破坏性能量存在某种……对抗平衡。我需要了解这种平衡的本质,如果‘吞噬者’真的是更可怕的存在,我们至少要知道敌人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林乐天缓缓点头:“小树,准备应急分离协议。一旦检测到规则污染扩散,立即切断连接。”
封装场开启一道微小缝隙。苏安安的能量触须如丝线般探入,翠绿与暗红在两毫米宽的界面上激烈交锋,发出细密的噼啪声。她的额头渗出冷汗,但眼神无比专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残骸区的背景辐射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安静,连规则湍流的呼啸声都低沉下去。林乐天能感觉到苏安安的能量波动正在经历某种复杂的频率调制——她在模仿,在学习,在与那个濒死的战争造物进行一场沉默的对话。
十分钟后,苏安安勐地收回能量,封装场瞬间闭合。她踉跄后退,被林乐天扶住,脸色苍白但眼中亮着奇异的光。
“它不是……完全混沌的。”她喘息着说,“核心深处有一层极其古老的‘指令壳’,用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编码语言写成。但在那层外壳之下……我感知到了痛苦。”
“痛苦?”小树的数据流波动了一下。
“像是被囚禁在错误躯体中的意识碎片,不断嘶吼却发不出声音。”苏安安闭上眼睛,“猎杀者的攻击性、破坏欲,可能只是这层外壳强加的‘程序’。而真正的核心……更像某种被改造、被扭曲的……原生规则生命。”
拉刻西斯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古约战争末期,确有记载称某些文明开始尝试‘规则生命兵器化’。他们将捕获的原始规则实体进行改造,植入战术指令,制造出可批量生产的战争机器。如果这是真的……】
“那么‘吞噬者’集群可能不是自然苏醒。”林乐天的声音冷得像冰,“而是某个古老战争的定时炸弹,到了引爆的时候。”
他调出小树重构的网络图谱。随着苏安安提供的谐振数据加入分析,原本模糊的监控网络逐渐清晰——七个节点,呈不规则的多面体分布,覆盖了残骸区外围约三分之一的空域。“守护者-7”正是其中一个节点,而根据频率衰减模式判断,至少还有三个节点可能仍在微弱运转。
“它们在监控什么?”苏安安轻声问。
林乐天将星图放大,手指点在网络覆盖区的中心:“这里。所有节点的监控锥面交叠度最高的区域。距离我们当前位置……大约四十二个规则跳跃单位。”
“那是残骸区的中层区域,”小树提醒,“规则乱流强度是外围的三到五倍,而且我们的地图数据几乎空白。”
“但信标广播中提到‘未授权大规模规则扰动逼近’,如果‘吞噬者’真的在苏醒,那里可能是源头之一。”林乐天盯着那片黑暗的星域,“而且,如果我们要决定是否响应那个求救信号,就必须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苏安安抬起头:“你要去侦查。”
“我们需要情报。”林乐天点头,“关于‘吞噬者’,关于‘摇篮’的真实处境,关于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盲目地背负责任没有意义——我们必须知道,那场亿万年前的战争遗留,究竟会将现在的宇宙引向何方。”
“我同意侦查的必要性。”小树的信息流开始计算可行性,“但以‘回音壁垒’目前的状况,进入中层区域的风险评估高达78.3%。我们需要至少完成三次核心规则引擎的深度校准,并将防护场域的冗余度提升至150%以上。这需要时间,以及……可能需要冒险收集更多高阶变异体的核心残渣作为能量补充。”
猎杀者的残渣在封装场中发出最后的微光,然后彻底暗澹,化为粉末。但就在它完全消散前,小树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的规则回响。
“等等。”林乐天勐地抬手,“刚才那段频率……调取记录,放大分析。”
数据被重新解析。在残渣彻底崩解的瞬间,其内部某个深层结构释放出了一串规则的“死亡回波”——那不是语言,而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方向指示,像归巢的鸟在生命最后一刻仍指向故乡。
“它在指向某个地方。”苏安安敏锐地察觉,“不是随机波动,是明确的矢量指向。”
小树将回波数据与星图叠加。一条虚拟的轨迹线从残渣消散点延伸而出,穿过复杂的残骸结构,直指……
“监控网络的中心区域。”林乐天低声说,“但更精确。它在指向那个多面体网络内部的一个特定坐标。”
“猎杀者……想回家?”苏安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悯。
拉刻西斯沉默了更长时间,当它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情绪波动的东西:【如果苏安安的感知是正确的,如果猎杀者的核心真的是被改造的原生规则生命……那么这种‘归巢本能’可能意味着,它们的原始栖息地,或者说‘改造工厂’,可能还在运作。甚至可能……就是‘吞噬者’集群的沉睡地。】
寒意顺着三人的意识连接蔓延。
他们刚刚击败的,可能只是某个古老恐怖兵器库的巡逻兵。而现在,本能驱使着他们,或者冥冥中的线索引导着他们,走向那个兵器库的大门。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林乐天打破沉默,“分三步:第一,修复并强化‘回音壁垒’,做好进入中层区域的准备。第二,沿途尽可能收集情报,特别是关于其他可能仍在运转的信标节点——如果‘守护者-7’能发送警告,其他节点或许还保存着更完整的数据。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苏安安,又看向意识深处的小树和拉刻西斯。
“第三,我们必须决定,当我们真的面对‘吞噬者’和‘摇篮’的真相时,我们要站在哪一边。或者……我们能否找到第三条路。”
苏安安缓缓站直身体,生命能量在她周身流转,修复着刚才探查带来的负荷:“我父亲曾经告诉我,奥罗拉能量的本质不是选择立场,而是守护生命本身应有的可能性。无论是被改造的规则生命,还是‘摇篮’中可能存在的文明火种……如果它们都在遭受威胁,那么我们的立场应该是寻找让双方都能存续的方法。”
“理想主义。”林乐天说,但语气中没有嘲讽,“但也是我们与那些战争造物唯一的区别。小树?”
“逻辑分析表明,介入古约战争遗留事件的风险极高,但完全回避的长期风险更高。”小树的数据流平稳地流淌,“如果‘吞噬者’集群苏醒并突破‘摇篮’屏障,引发的规则连锁崩溃可能波及整个本星系团,包括我们寻找的归途。因此,有限度的主动侦查与情报收集,是目前最优策略。”
“拉刻西斯?”
远古AI的回应来得缓慢而沉重:【我的核心协议源自古约文明联盟的最终条约——‘守护文明延续的可能性’。‘摇篮’被认为是宇宙早期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其价值无法估量。但协议同样规定,不得以完全毁灭其他规则生命体为代价。如果可能……我建议寻找‘解除改造’而非‘彻底毁灭’的途径。这符合条约精神,也符合……我记忆中那些缔造者的愿望。】
林乐天点了点头。他望向残骸区深处,那片黑暗仿佛在凝视着他,蕴含着亿万年的秘密与重量。
“那么,我们达成共识。”他说,“不为盲目的拯救,不为空洞的责任,而是为了——在了解真相的基础上,做出我们自己的选择。为了回家的路不会在我们身后崩塌,也为了……不变成我们正在对抗的那种存在。”
他伸出手。苏安安将手叠在上面,翠绿的能量温暖而坚定。小树延伸出一道数据光流,缠绕上他们的手腕。拉刻西斯则释放出一缕古老的协议共鸣,如同宣誓的印章。
四个存在,来自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起源,在此刻缔结了共同的约定。
“启动‘回音壁垒’的修复程序。”林乐天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们先前往最近的另一个信标节点坐标。如果‘守护者-7’不是唯一还能发声的,我们或许能拼凑出更完整的真相。”
“修复预计需要二十二个标准时。”小树报告,“期间我们需要保持高度隐匿,猎杀者的溃散可能已经引起了其他存在的注意。”
“我来布置误导轨迹。”苏安安已经开始调动能量,“用奥罗拉模拟出规则生命自然迁徙的波动,掩盖我们的修复信号。”
三人迅速行动起来。壁垒内部,规则引擎开始低鸣,受损的结构在生命能量与精确变量调控下缓慢愈合。外部,虚假的波动如涟漪般扩散,将可能窥探的目光引向远方。
而在意识网络的深处,那段来自“守护者-7”的最终广播仍在回响:
【……所有接收到此信息的……尚存单位……请……阻止……】
林乐天一边校准着变量透镜,一边在心底回应那个早已沉寂的古老存在。
“我们会去看。”他默念,“我们会判断。然后……我们会用我们的方式,决定如何书写接下来的一切。”
残骸区的黑暗一如既往地深邃,但在那黑暗之中,一点微光正在修复自身,准备驶向更深的未知。
那光芒很小,却很坚定。
仿佛在亿万年的死寂中,终于有一颗种子决定要生根发芽,无论它将面对的是沃土还是坚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