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堆成的山丘在湿泥中塌陷，边缘卷曲的纸页像枯叶般剥落。
陈默的手指还压在最后一张《申报·特讯》的标题上，油墨未干，秦月的脸在照片里凝视着前方。下一秒，整片重构的租界街景开始震颤。
第一面镜子出现在洋楼门牌“13”号的台阶前。它没有框架，悬浮于空气，边缘参差如冰裂。
镜面映出的不是当前场景，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躺在褪色的红布上，双眼紧闭。
紧接着，第二面、第三面……数十面镜子从地面升起，有的嵌入虚空中，有的斜插在煤气路灯柱上。每一面都映着同一个婴儿——陈默的婴儿。
他后退半步，风衣下摆扫过潮湿的石板。录音机已被取出，切换至“记忆残响”频段，麦克风对准最近的镜面。
声波图谱在屏幕上拉出波峰，其中夹杂着一段频率：持续、低频、非人类声带所能发出的啼哭。更像是玻璃在共振。
“不是回放。”他低声说，手指滑动增益旋钮，“是模拟。”
林小棠靠在断裂的铁艺围栏边，右手掌心微热。她试图站直，却发现镜中婴儿的嘴唇正微微开合，动作与她记忆中妹妹溺亡前的最后一刻完全一致。她猛地闭眼，皮肤下的纹路一闪而逝。
秦月的设备仍在震动，屏幕裂纹蔓延，胎儿影像已占据整个画面。那胎儿双眼紧闭，脸型轮廓与镜中婴儿如出一辙。
直播界面下方，观众Id不断刷新，新出现的用户名皆为“未出生者-0428”“未出生者-1936”……数字跳动，像是倒计时的另一种形态。
林小棠发现，随着胎儿影像逐渐清晰，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原本微弱的煤气灯光开始明暗不定，像是被某种力量抽取着能量。
头顶那盏煤气路灯的火焰矮了一寸，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现实的光能正在被某种东西抽取。
林小棠踉跄上前，将右手贴在设备外壳。新生皮肤接触金属的瞬间，胎儿影像出现短暂扭曲，裂开一道细纹。
可不过两秒，镜面渗出淡红色液体，顺着屏幕流下，在地面汇成一小滩。
“它在反向渗透。”陈默将测灵仪接入直播设备输入端口，逆向注入白噪音信号。
仪器嗡鸣，胎儿影像剧烈抖动，但所有镜子同时震颤，血迹从边缘溢出，滴落在报纸堆上，发出轻微的“嗤”声，纸面焦黑。
苏明远握枪的手臂绷紧。他盯着映出林小棠妹妹溺亡场景的那面镜子——小女孩沉在水中，口型无声开合，像是在说“替我进去”。他抬起枪口，瞄准镜面中央。
“别开枪！”陈默喝道。
子弹已经击发。
枪响的刹那，镜中影像未碎，反而是陈默左臂外侧皮肤浮现一道裂纹，自肩至肘，如同玻璃被重击。没有血，但皮肤下泛起镜面光泽，裂纹边缘微微发烫。
“量子纠缠态。”陈默咬牙，迅速用红绳缠住左臂，另一端接上测灵仪接地端子。仪器指针剧烈摆动后趋于稳定，裂纹蔓延停止。
苏明远却已重新上膛。他转向另一面映着自己警徽编号的镜子，里面是他跪在祭坛前，胸口插着半截镜刃，血液顺着编号0428流淌。
“幻象就是幻象。”他再次扣动扳机。
枪声撕裂空气。
这一次，所有镜子同时破裂。但没有碎片飞溅，而是整片镜阵如血管爆裂般喷出暗红液体。血浆顺着镜面流下，在地面汇聚，迅速形成一行行刻痕般的字迹：
【苏明远 0428 三年后 湖心亭北柱】
【秦月 1987 一年六个月后 报馆巷13号三楼窗台】
【林小棠 1999 十个月后 儿童游乐区沉水坑】
【陈默 1995 十七天后 镜中未命名】
名字不断浮现，笔画深如刀凿，死亡时间精确到日，地点皆为当前重构空间中的坐标。
刑警队全员名单逐一显现，最后定格在“第七位见证者”下方，空缺编号。
测灵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镜阵开始旋转，每面镜子都转向陈默，婴儿影像的嘴唇同步开合，仿佛在吟诵一段无声的童谣。空气震动频率与录音机捕捉到的低频声波完全重合。
陈默将红绳从左臂解下，缠绕在录音机麦克风上。血迹沾染红绳末端，微微发亮。他将设备贴近最近一面仍在流血的镜子，启动逆向采样。
声波被还原，语速极慢，几乎无法辨识。但当增益提升至极限，一段童谣片段浮现：
“月光落，镜门开，
抱婴人，不归来……”
频率指向湖心亭地基深处。测灵仪定位光点闪烁，坐标锁定在报馆巷13号正下方，深度标注为“-13.7米”，单位非现代测量体系，推测为该空间独特的维度计量方式。
林小棠扶着围栏站起，右手掌心再次发热。她看向陈默，声音微弱：“它不是在映照过去……是在召唤。”
陈默没有回应。他盯着录音机屏幕，那段童谣仍在循环播放。每一次重复，镜中婴儿的双眼都睁开一分。
第一面镜子中的婴儿睁开了眼。
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所有镜像同步转为睁眼状态，瞳孔漆黑，无光反射，却直视陈默。
测灵仪指针猛然甩至极限，发出刺耳鸣叫。陈默一把拔出连接线，仪器屏幕瞬间黑屏。
秦月的设备突然停止震动。屏幕上的胎儿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湖心亭地基剖面图，中央标注一个圆形结构，十二根柱体环绕，与报纸拼合出的图案完全一致。
血字名单开始蠕动。最后一个空缺的“第七位见证者”下方，缓缓浮现出新的编号：1995。
陈默低头看向自己左臂的镜面裂纹，裂纹深处，映出的不再是皮肤组织，而是一段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尽头站着一个抱婴的黑影。
他抬起录音机，对准湖心亭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