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尼莱斯带乌鸦骑了马，那场景就在哈德里脑子里不断呈现。有一日他都做了个梦。
在梦里，乌鸦开心地呵呵笑着，跟他骑在那匹马上，他搂着她。
然后，该发生的、他想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
他心满意足笑着醒来，发现，居然是个梦!
有些失望。但看见此时自己身旁安睡的那个姑娘，心里又软了暖了。他温柔地亲了亲熟睡的她，搂着继续入睡。
但是，带姑娘骑马在森林里穿行这事，必须得干。这是他的执念。
这一生，如果他无法带她去巴伐利亚的黑森林，那就在庆国。在庆国的森林里骑马，总是行的。
去年八九月，各国的兵可都喜欢去圆明园和颐和园两大园林。
那时，骑兵、步兵，赶着车马，骡车、马车、尽是把园子里的财宝往外拉的。光苦力、车夫就征用了不少，整条路上运输的队伍络绎不绝。
庆国的那么多好东西，都这么被送走了啊。直到最后瓦德西下令，不再毁坏文物，这样的野蛮掠夺，才停。
那个圆明园可太惨了。几十年前英法联军打过来，就烧了一次。树木才刚长起来，去年又烧了一次。
而颐和园是皇家园林，有很多建筑，景色更为精致，被烧得少一些。
两座园林中都有参天大树的森林。就是哈德里觉得，比较像自己故乡的森林，虽然树种有些不同。
春暖花开，气候也不错。乌鸦交了第一批洋服的货，剩下的订单也不赶时间了，他要带姑娘去春游。
要带这姑娘出门，可得考虑很多事。首先，不能是她月事吧。要带她骑马、在丛林中欣赏美景，是要步行赏花的，她要身子不爽利、不舒服，那怎么行。
第二，不能是阴雨天吧。若是下暴雨小雨，还怎么体验骑马林中漫步啊，得找连续天晴的日子。可哈德里又不是钦天监的，还得会看天气，只能凭感觉。
第三，她是个铺子老板。得挑没人找她签订单的时候吧。否则这个小财迷，为了订单也不想出门了。
而“雅衣洋装”这间铺子，一上来就用好多个十几岁的姑娘做工，在整条街上都少见。
开张那天，快二十个年轻女子都进了铺子，场面简直美好得让人浮想联翩。
那看热闹的；想上门谈订单的；还有趁机要进门想搞点事情的；甚至想对这些小姑娘下手的；怀着各种心思的人，可多得去了。
刘保柱见他妹妹都常去铺子里了，更是带着巡捕，没事儿就在常春街上巡逻，但毕竟巡捕队管的是整个德占区，又不是单单这条街。
这时候，就有一支德军队伍，经常在这街上巡逻了。
本来哈德里是不关注乌鸦白日做什么的，之前在府里每日乖乖地宅着，一心等着他回家，多好。
可现在……他听闻，一队德国兵没事儿就在常春街附近溜达。那里之前都是庆国巡捕管治安，怎么士兵都去了？
一看。是尼莱斯带的兵。行了。啥都不用说了。
要多带姑娘出门游玩。
*
四月初，选了个合适日子，一行人就从内城出发了。
哈德里给自己放了个假，和几名卫兵骑着马，刘保柱和一些巡捕跟着。
今日出行，卫兵们都骑马，巡捕们赶着骡车带了东西。
骡车上还带上了艾府里那只“天鹅”。知道长官要带小姐去园子里看湖，厨娘说每日还得伺候这只鹅，撺掇着乌鸦，让趁着这次去春游，把鹅放到园子里去。
那位长官不是说，这是湖里的天鹅吗？那就放生，索性让它去当那“天鹅”。
所以骡车里，坐车的巡捕们，还不时得跟这只鹅在一起。
乌鸦和小杏坐着马车。其实今日出游，她本来是想带上刘意安做女伴的，毕竟是去皇家园林里游玩，对既往的平民来说，机会难得。
但刘保柱岂能同意？虽说是如今妹妹这种大家闺秀，早已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雪藏深宅，也要偶尔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但是这一路上相随的，都是洋兵巡捕男子们，妹妹与那郭家有婚约，终归是传出去不好听。
刘保柱是个双标。对乌鸦和小杏，那都是当成“做外室”的女子看待，不算是什么“良家”女子。
自家妹妹这种有门第的纯良女子，怎能与其在外厮混 ?为了攀附，悄悄上艾府的门去凑近乎就算了。在外公开露面总是不宜的。
刘意安与乌鸦相交已久，慕其品行，起初为了利用，但现在早已有了一种自然的亲近之心。听说要去园子，本来是雀跃着想同行的。但哥哥这番不允，她也只得作罢。
对乌鸦来说，如今铺子里三个小组长带队伍管制衣，她也能当半个甩手掌柜了。留下春桃、小棠帮着管，只带小杏一起散散心。
小杏知道，长官此行是为了带姑娘看“森林”。
树林子她知道，就是很多树嘛。森林是什么？就看这字里有这么多木头，那就是很多树喽?
此时庆国，树林子也没多少。田间地头，来几棵歪脖子柳树，错落几株桑槐，本来百姓伐木为炭、树就少，再经历战火，更没了。她也想看看，森林长什么样。
对乌鸦来说，今日满心期待又放松。昨夜哈德里告诉她，把你的铺子先放一放，别净跟小财迷似的，只顾生意不顾身子。
如今冬日已经过去，树都发芽了，花儿都开了，估计飞出去过冬的鸟儿都又飞回来了，我带你去森林里看看。
你们京城有两处地方，最像巴伐利亚的森林。一处除了森林，建筑很多，是颐和园，咱们下次去。一处森林更茂密，是圆明园，我们先去看看。
之前在宫里，乌鸦是听说过两座园林的，都是主子们的避暑行宫。可惜，她可没有资格随行避暑。
她心里还挺期待的。跟着哈德里去了皇宫、使馆，那么多地方，这个“森林”应该也很让人开眼界的吧。
从家出发，坐马车要一个多时辰，路上会无聊的。乌鸦现在喜欢口琴，随手便带着了。那口琴小巧玲珑，平常她去铺子也喜欢拿着，没事给闲下来的女孩儿们吹曲子听。
她还想等铺子不忙了，也教她们吹口琴。
她的春日外套是自己缝的，因为是在森林中穿行，哈德里说会带她骑马。所以她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宽松的阔腿裤子。裤腿还有精致的花边，绣花鞋也是厚底的，怕踩在水里湿了脚。
如今洋服做了很多身，她也有了经验。上身小袄借鉴了洋服女装的收腰，但衣裳内就缝了有好几个小袋子。装口琴，装糖果蜜饯，装小帕子零零碎碎。
她腰细，装了这么多东西，整体看上去还是窈窕。
离了皇城，向郊区而行。乌鸦在马车内觉得无聊，随手从小袄口袋里摸出来口琴，拿小帕子擦了擦，就吹起来。
荒漠般的郊区道路上，响起了一首曲子。
乌鸦吹起的这首，是哈德里教她的。整个庆国，此时应该还没有女子能吹出来。
这首《die Gedanken sind Frei》，汉语叫《思想是自由的》。1842年就被收录在\"西里西亚民歌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