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刚经历毁灭风暴的渊底。
墨骨船残骸如被啃噬过的朽骨,斜插在狼藉的漆黑岩地上。船体布满裂痕,灵光尽失,唯有破碎的引魂灯残骸无声诉说着过往。
船头甲板焦黑破碎,覆盖着骨粉与岩尘。三具气息奄奄的身躯散落其上。
柳轻烟躺在相对平整的一角,身下垫着熊和共撕下的衣袍碎片。她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如游丝。胸口紧贴的养魂玉散发着温润白光,如黑暗中的魂灯,护住她最后一线生机,隔绝周遭死气与怨念。
不远处,熊和共瘫倒甲板,浑身浴血。左臂自肩胛以下焦黑狼藉,暗金骨骼布满裂痕。右臂深可见骨,腰肋间伤口血肉模糊,残留蛇毒混合污血,腥臭刺鼻。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动全身剧痛,口鼻溢出带暗红泡沫的血块。丹田混元漩涡枯竭破碎,只余混沌废墟。唯识海中那缕绝境点燃、经剑意淬炼的混沌火种,如风中残烛摇曳,维系最后清明。
玄尘子背靠断裂船舷,枯槁身躯微佝,似随时散架。褴褛旧道袍难蔽体,裸露肌肤焦黑皲裂。后背伤势最重,血肉模糊,隐见暗金布满裂纹的脊骨——硬抗赤炎分身自爆留下的道伤!丝丝暗红漆黑怨毒邪力如跗骨之蛆,缠绕碎裂骨骼经脉,不断侵蚀。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难察,唯深陷眼窝中的眸子如古井寒星未灭。枯槁染血的手指轻搭腰间暗沉无光的黄皮酒葫芦,似连接世界的最后锚点。
葬魔渊阴寒死气如无形毒蛇缠绕,试图吞噬三缕微弱生命之火。渊底深处,赤炎分身自爆区域空间紊乱,残留湮灭气息。百万怨魂暂清,但孽龙巨大骸骨依旧矗立,缠绕的乌黑锁链虽崩断不少,残留部分仍散发不祥符咒微光,如蛰伏毒兽。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息带沉重死亡阴影。
熊和共意识在剧痛混沌中沉浮。每次濒临昏迷,识海微弱混沌火种便猛跳,将他拽回一丝清明。这火种源于武道意志不屈,源于对赤炎恨意,更源于对师妹和师父的牵挂!
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师父前面!
念头如烙铁灼烫濒溃意志。他艰难转动眼珠,模糊视线扫过昏迷柳轻烟,见她胸口微弱白光,心中稍安。目光最终落背靠船舷、气息奄奄的玄尘子身上。
师父的伤…太重了!
那后背碎裂暗金脊骨,缠绕的怨毒邪力…如毒蛇啃噬他的心。若非师父舍身相护,他早已在自爆中化为飞灰!如今师父油尽灯枯,道基崩坏,自己这残破之躯,又能做什么?
绝望如冰冷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此时!
“咳…咳咳…”一阵压抑剧烈呛咳响起。
玄尘子枯槁身体因咳嗽颤抖,每次震动牵动后背恐怖伤口,暗金血液混合细碎内腑从嘴角溢出,滴落焦黑甲板滋滋轻响。浑浊的眼艰难转向熊和共方向。
熊和共心头猛紧,用尽全力挤出破碎嘶哑声:“师…父…”
玄尘子未回应。布满血污的枯瘦脸庞皱纹深刻。浑浊眼睛死死盯着熊和共,眼神复杂——有濒死疲惫,有深入骨髓痛苦,但更多是近乎严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如无声呵斥他的软弱绝望!
搭在酒葫芦上的枯指艰难颤抖抬起寸许,又无力落下。反复两次,似积蓄最后力量。
终于,他干裂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如蚊蚋,却带奇异穿透力,直刺熊和共濒涣识海:
“蠢…货…等…死吗?”
声音嘶哑破碎,每字伴血沫涌出,却如重锤砸在熊和共心上!
熊和共浑身剧震!师父严厉眼神,那句如鞭抽灵魂的斥责,瞬间将他从绝望泥沼拽出!骨子里倔强凶悍被彻底点燃!
是啊!等死吗?!
师父拼死护下自己,岂是为看自己躺在这里自怨自艾?!
轻烟还等着他去救!
血仇还未报!
纵是残躯,纵是绝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岂能放弃!
“师…父!”熊和共眼中混沌厉芒再凝,虽黯淡,却多一份偏执狠劲!喉间发出野兽低吼,身体激动微颤牵动伤口剧痛,却强行压下。用尽残存力气,以腰为轴,以未全碎右肘为支点,如濒死鱼在冰冷甲板艰难一寸寸挪向玄尘子!
焦黑皮肉在粗糙甲板摩擦留暗红血痕。碎裂左臂拖身后,每次移动带撕心痛苦。他咬碎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汗珠混血污滚落。短短数尺如跨刀山火海!
终于挪到玄尘子脚边,背靠冰冷船舷大口喘息,每次吸气如拉破旧风箱。
玄尘子浑浊眼看着熊和共挪到身边,看他眼中重燃的武者狠戾不屈,眼底严厉稍化,转为隐晦欣慰与更深重疲惫。
他不再言语,枯槁右手极缓颤抖抬起,食中二指并拢,指尖沾满自己嘴角溢出的带金芒血液。手指颤抖厉害,似随时垂落。
熊和共屏息死死盯着。
玄尘子染血双指艰难却稳定地在焦黑胸膛膻中穴位置缓缓划动!指尖金血如珍贵墨汁,在皮肤留下复杂古朴玄奥符文印记!符文成型刹那,微弱金光一闪而逝,一股隐晦精纯凝练的丹元气息从印记透出,带金丹修士独有道韵!
“看…清…”玄尘子嘶哑声再起,每字耗他一丝生命力,“此乃…‘丹元渡穴法’…引…丹元…入…体…助…疗…道…伤…”
随着艰难话语,染血双指未停,沿胸膛几处隐晦深藏窍穴脉络极缓移动勾勒!膻中…天池…神藏…灵墟…穴位被染血手指精准点出,一条由微弱金光连接的复杂玄奥灵力运行路线在他枯槁胸膛上逐渐显现!
路线非直线,曲折蜿蜒如星图轨迹,似人体秘藏经络投影!每次勾勒,玄尘子身体因巨大痛苦剧颤,嘴角金血溢更多。但眼神无比专注,带近乎虔诚肃穆,如完成神圣仪式!
“引…丹元…循…此…径…”玄尘子声愈低弱,勾勒符文路线的双指颤抖愈厉,“渡…入…吾…身…切…忌…蛮…横…需…阴阳…轮转…之…意…导…引…”
最后“引”字出口,双指动作终停。他胸膛上,一幅以自身精血勾勒的微缩“丹元渡穴”经络图散发微弱清晰金光,赫然在目!而玄尘子本人似耗尽最后心神力气,头颅无力垂下靠船舷,气息瞬更微弱,如风烛最后火星随时熄灭。唯胸膛闪烁微光符文证他方才传法。
熊和共死死盯着师父胸膛上那幅精血经络图,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复杂玄奥路线每个转折节点如烙铁深烙识海!师父是以自身垂死道躯为图,以本命精血为引,将这保命秘法强行传授!
“师父…”熊和共声哽咽带无尽悲恸决然。他不再犹豫!
深吸气强行压下体内翻江倒海剧痛混乱。识海微弱混沌火种被意志催逼到极致,散发前所未有光芒!他艰难抬起相对完好右手,五指箕张,掌心对准玄尘子胸膛膻中穴——经络图起点!
丹田早破碎枯竭,哪还有丹元?但他有轮转混元之力!虽破碎根基尚存!更有那缕绝境点燃、融合自身武道意志、玄铁金身气血、妖丹雷火、蛇毒阴寒及被玄尘子剑意淬炼的——混沌火种!此即他此刻唯一能调动的“源”!
“阴阳…轮转…引灵…入体!”熊和共心中无声咆哮!
他强行催动识海火种!微弱混沌光芒顺手臂经脉艰难流转,所过之处如滚烫岩浆在枯竭龟裂河床奔流,带撕裂痛苦!破碎丹田中那些狂暴能量肆虐后残留的混乱阴阳气息碎片——灼热妖丹雷力余烬、阴寒蚀骨蛇毒残留、自身混元气血生机碎片——如受混沌火种牵引召唤,被强行收束凝聚!
过程痛苦无比,如在体内点燃焚身之火!熊和共身体剧颤,口鼻溢出的不再是泡沫而是带焦糊味黑烟!但他眼神凶狠如狼,死死咬住牙关,将这强行收束糅合自身一切残存力量的、混乱霸道的“伪丹元”艰难灌注右手掌心!
嗤!
掌心灵光吞吐,非纯净金色,而是驳杂灰蒙蒙中夹暗金、银白与丝丝黑气的混沌光晕!光晕极微弱不稳似随时溃散,却带顽强的、生生不息轮转之意!
熊和共右手带这缕微弱驳杂混沌灵光颤抖却异常坚定按在玄尘子胸膛膻中穴——经络图起点!
接触刹那!
嗡——!!!
奇异共鸣瞬在两人间爆发!
玄尘子胸膛上那幅精血绘就的金色经络图如投火星干柴骤亮!金光大盛瞬将熊和共灰蒙蒙手掌笼罩在内!
熊和共只觉掌心传来难言吸力!他强行凝聚的混沌灵光如找到宣泄口洪流被金色经络图疯狂吸纳!
痛!剧痛!
金色经络图如化烧红烙铁网络烙玄尘子道躯之上!熊和共输入的混沌灵光带自身意志、痛苦、混乱与轮转之力如滚烫钢水强行灌入玄尘子早破碎不堪、被怨毒邪力侵蚀的经脉丹室之中!
“呃啊——!”玄尘子枯槁身体猛绷直发出压抑到极致痛苦闷哼!他后背恐怖伤口处缠绕的暗红怨毒邪力如惊动毒蛇疯狂扭动反扑!试图侵蚀污染这股强行闯入的“异种”力量!
熊和共心神剧震!他清晰感觉自己输入的混沌灵光进入师父体内瞬便遭盘踞怨毒邪力与师父自身破碎丹元残留的激烈排斥围攻!如孤军深入敌阵寸步难行!更可怕是师父经脉早被重创脆弱如朽木,他这霸道驳杂灵力涌入稍有不慎便成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师父生机!
“阴阳轮转…导引…切忌蛮横…”师父嘶哑告诫如惊雷在熊和共脑海炸响!
不能硬冲!需以轮转之意化刚为柔,以自身阴阳灵力为引疏导抚平共鸣!
熊和共强行收束心神压下焦躁。识海混沌火种光芒流转全力催动那缕轮转之意!他小心翼翼引导掌心混沌灵光不再试图强行冲击而如最精微绣花针循玄尘子胸膛金色经络图指引玄奥路径极缓慢轻柔渗透流转。
这需难想象控制力与意志力!熊和共精神紧绷到极致额头汗如雨下混血污眼前阵阵发黑。他输入的混沌灵光在轮转之意操控下艰难在玄尘子破碎经脉中穿行。遇盘踞怨毒邪力不硬撼而如水流缠绕渗透以自身阴阳轮转之力尝试消磨转化其中一丝丝最外围负面气息;遇师父自身溃散但依旧精纯丹元碎片则小心翼翼引动轮转之意尝试与其产生微弱共鸣如磁石吸铁屑引导它们缓缓归拢安抚。
过程缓慢窒息凶险到极点!每次灵力细微波动都可能引发反噬。熊和共如万丈深渊走钢丝全凭不屈意志支撑。
渐渐一丝奇异变化开始产生。
熊和共输入的混沌灵光在轮转之意精妙操控下与玄尘子体内一丝极微弱却精纯凝练的金色丹元碎片终产生第一次微弱共鸣!
嗡!
如水滴落古潭荡微澜。
熊和共掌心灰蒙蒙混沌灵光与玄尘子胸膛经络图上金光同时轻颤!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暖流从共鸣处反馈而回顺手臂流入熊和共体内!
暖流虽微弱却带难言滋养生机!所过之处熊和共体内那如焚剧痛竟稍缓一丝!枯竭经脉如久旱逢甘霖贪婪吸收点滴生机!更重要是这暖流中含玄尘子金丹大道一丝本源道韵!对熊和共破碎丹田混乱根基有难想象滋养启迪作用!
“丹…元…共鸣?!”熊和共心头剧震颤瞬明悟!这“丹元渡穴法”精髓不仅在于引渡灵力助人疗伤更在于施救者与被救者间丹元(或本源灵力)的共鸣!在共鸣中双方都能获得滋养感悟!此乃真正性命双修、道法自然!
这一丝共鸣与反馈如黑暗点燃明灯给熊和共无穷信心力量!
他精神大振更专注催动轮转之意引导混沌灵光小心翼翼寻找触碰共鸣玄尘子体内散落丹元碎片。每次成功共鸣都有一丝微弱暖流反馈而回滋养他残破躯体同时也在缓慢一丝丝消磨玄尘子体内盘踞怨毒邪力引导那些散落金色丹元碎片如百川归海向膻中穴那作为“渡穴”核心位置缓缓汇聚!
时间在这无声疗伤共鸣中缓流。
墨骨船残骸内死寂被一种微妙充满生机韵律取代。熊和共掌心灰蒙蒙混沌灵光与玄尘子胸膛金色经络图交相辉映光芒虽弱却稳定持续。玄尘子原微弱到极点的气息在这内外交攻下竟奇迹般开始缓慢回升!虽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风烛随时熄灭模样。他后背伤口处缠绕怨毒邪力在轮转灵力消磨与丹元归拢压制下躁动幅度明显减弱颜色也似黯淡一丝。
熊和共状态同样改善。反馈而回的丹元暖流虽微弱却如春雨润物不断滋养他枯竭经脉破碎丹田。识海中那缕混沌火种在共鸣道韵滋养下光芒变得更凝实稳定甚至隐隐壮大一分。更让他惊喜是腰肋间顽固蚀骨蛇毒在轮转之力持续运转与丹元暖流滋养下竟也被压制消磨不少伤口灼痛感大减!
师徒二人在这葬魔渊死寂绝地以这凶险万分的“丹元渡穴法”竟硬生生开辟一线微弱生机!如两株在废墟中互相依偎、汲取对方生命力顽强存活的残苗。
然而熊和共心神未完全放松。他一边小心维持灵力渡穴丹元共鸣一边分出一丝意念沉入自身识海深处。
那里除摇曳混沌火种还有一物——那枚得自沉渊水道、记载《阴阳混元经》筑基篇的龟甲碎片!
在方才与师父丹元碎片共鸣、自身轮转之力全力运转刹那熊和共清晰感觉到沉寂龟甲碎片似乎…轻震了一下!
一股极隐晦却无比深邃吸引感从龟甲碎片内部传出目标赫然指向他怀中——那枚紧贴柳轻烟胸口散发温润白光的养魂玉!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无比清晰。
熊和共心头猛跳!
龟甲…养魂玉…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