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滚过天际,带着金丹真人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三招已过。”
“你,未死。”
“你,未倒。”
“柳轻烟,是你的了。”
“带走她。”
“现在。”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凌无锋心上。他身体一晃,脸色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流失。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发白,指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流下。他空洞地望着地上那枚沾满尘埃的青石剑穗,又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广场中央那浴血而立的身影,眼中满是屈辱、怨毒,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筑基撼金丹!三招不死!这已不是奇闻,而是神话。而他凌无锋,天剑宗的天之骄子,却成了这传奇之下最狼狈的背景。
“师尊……”他嘶哑地开口,带着最后的不甘,望向风无痕。
风无痕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深邃如古井,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这眼神让凌无锋彻底绝望,他猛地闭眼,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赵坤等青岚宗长老,更是面无人色,如坠冰窟。风无痕的话,无情地撕碎了他们攀附天剑宗的幻想,也将青岚宗推向了深渊。赵坤嘴唇哆嗦,想开口辩解,想说熊和共是“叛徒”,想说联姻的“大义”,但在风无痕那浩瀚的剑意与满场修士鄙夷的目光中,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化作一声绝望的呜咽。
广场上,死寂被打破,响起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及压抑不住的私语。
“他……真的做到了……”
“硬接金丹三招不倒……这熊和共,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岚宗这次丢尽颜面!逼婚不成,反被当众打脸……”
“柳仙子……竟真被他带走了?凌师兄他……”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广场中央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上。熊和共浑身浴血,玄铁暗金的肌肤被血污覆盖,左肩与右腿的伤口深可见骨,腰肋间的乌黑硬痂仍在蠕动。他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全身剧痛,七窍渗出的鲜血在脸上留下斑驳痕迹。
然而,他的脊梁依旧挺直。
如同千疮百孔却永不倒下的旌旗。
那双布满血污的眼睛,疲惫却沉凝,瞳孔深处,微弱的熔金与幽蓝光芒仍在顽强轮转。
风无痕的话语如同甘霖,支撑着他即将枯竭的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他没有倒下。
“轻烟……”他嘶哑低语,声音微弱,却带着穿透灵魂的渴望。他艰难地抬起重伤的右臂,指向广场尽头那空荡的新娘座,更指向丹霞峰的方向。
无需多言,这动作本身,便是最决绝的催促。
风无痕的目光仿佛穿透空间,落在丹霞峰寒玉洞深处。他负手而立,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
“丹霞峰,寒玉洞。带她走。”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清越决绝的剑鸣自丹霞峰冲天而起!那不是攻击,而是宣告,是挣脱樊笼的呐喊!
紧接着,一道白色流光如惊鸿般自峰顶激射而下,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掠过广场上空,卷动高悬的红绸。
光芒敛去,一道身影飘然落在熊和共身前丈许之地。
白衣胜雪,青丝如瀑。
正是柳轻烟。
她依旧一身素净白衣,却不再是玉简影像中的苍白绝望。此刻的她,脸色虽仍带着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但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八荒的火焰!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对眼前浴血身影刻骨的心痛,更是对命运不公与强权压迫的滔天恨意,与挣脱枷锁后的决然。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角,显然冲破禁制付出了代价。气息虽略显虚浮,周身却萦绕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如出鞘神剑般的丹霞剑气!那是被囚禁的愤怒,是绝境中爆发的力量。
她的目光第一眼便锁定了熊和共。看着他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模样,清冷的眼眸瞬间蒙上水雾,心痛如绞。她樱唇微张,想呼唤他的名字,却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发不出声音,只有晶莹的泪珠无声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玉石板上。
熊和共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身影,看着她为他而流的泪,看着她身上那股决绝新生的剑气,胸中的剧痛、疲惫与怒火仿佛都得到了抚慰,化为一股更加深沉坚定的力量。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与温柔:
“轻烟……我来了。”
“带你……回家。”
柳轻烟再也无法抑制,一步上前,不顾他满身的血污与伤势,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紧紧抓住他那缠着破碎绷带的手臂。入手冰凉粘稠,带着血腥与伤痕的粗糙触感,让她心如刀割,却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与依靠。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含泪却坚定的眼眸深深望着他,用力点头。所有的言语、担忧与情意,尽在这一眼之中。
回家!离开这冰冷的牢笼!离开这虚伪的名门!
熊和共感受着臂弯上传来的坚定力量,一股暖流混杂着豪情冲散了剧痛与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环顾四周。
满场死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有震惊,有敬畏,有嫉恨,有茫然。风无痕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凌无锋紧闭双目,身体僵硬。赵坤等人面如死灰,眼神怨毒。
此地,不可久留!
熊和共强提最后一口混元之气,丹田内那濒临枯竭的混沌漩涡艰难旋转,榨取出最后一丝力量。他左臂揽住柳轻烟纤细却挺直的腰身,将她护在身侧。目光扫过狼藉的广场,扫过那些惊惶或敌视的面孔,最终落在广场边缘——那艘通体漆黑、布满凹痕与煞气、如狰狞巨兽般停泊在剑崖边缘的墨骨船!
那是他来时的船,是来自葬魔海的凶舟,此刻却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走!”熊和共低喝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不再看任何人,揽着柳轻烟,强忍全身欲裂的剧痛,迈开沉重的步伐,向墨骨船走去。每一步落下,脚下崩裂的青石板都发出呻吟,留下浸染血污的脚印。他的身体因剧痛而颤抖,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
柳轻烟紧紧搀扶着他,分担着他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又坚定。她清丽的脸庞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如淬火的寒冰,扫过那些试图上前阻拦或投来敌意目光的天剑宗弟子。那眼神中的冰冷恨意与决绝,足以让那些弟子心头一寒,下意识后退。
两人相互搀扶,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如穿越风暴的孤舟,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凶险与未知的墨骨船。熊和共身上滴落的血珠,在身后猩红的地毯上,拖曳出一道刺目而悲壮的痕迹。
无人敢拦。
风无痕的金口玉律尚在耳边回荡,熊和共浴血不倒、硬撼金丹的凶威犹在眼前,柳轻烟那决绝如剑的眼神更让人心悸。
天剑宗弟子们握紧剑柄,脸色铁青,眼中充满屈辱与不甘,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对身影一步步走向悬崖边缘。
终于,踏上墨骨船冰冷的甲板。
船身因两人的重量微微下沉。
熊和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几乎栽倒。柳轻烟惊呼一声,全力将他扶住,让他倚靠在船舷上。
“开船!”熊和共对着船舱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舵手早已被广场上的变故吓破胆,听到命令,哪敢迟疑?拼命催动法阵!墨骨船通体乌光一闪,发出沉闷咆哮,船身骨刺狰狞,如苏醒的凶兽,缓缓脱离剑崖。
船离崖岸的刹那,柳轻烟猛地回头!
她的目光如两道冰冷剑锋,精准刺向主位上依旧紧闭双目的凌无锋,刺向面如死灰的赵坤,刺向那满场曾见证她屈辱的所谓“高朋”!
没有恨意滔天的控诉,没有声嘶力竭的诅咒。
只有冰冷。
一种深入骨髓、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
那眼神仿佛在说: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依旧负手而立、深不可测的风无痕,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最终化为纯粹的冰冷与疏离。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决绝地扶住熊和共,将目光投向墨骨船前方那辽阔无垠、波涛汹涌的东海!
墨骨船离岸渐远,速度越来越快,化作一道狰狞的黑色流光,撕裂长空,向葬魔海的方向疾驰而去!船尾拖曳出的气流,卷动着天剑宗高悬的红绸,猎猎作响,如同最后的嘲弄。
直到那黑色船影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海天交界处,消失在翻滚的云层与怒涛之中。
广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打破。
噗通!
凌无锋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头颅深埋,肩膀剧烈抽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掌心伤口流出的鲜血,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那枚粗糙的青石剑穗,就在他眼前,沾满尘埃与血污,刺眼无比。
赵坤等青岚宗长老,如被抽掉脊梁骨,瘫软在座椅上,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
风无痕缓缓收回望向海天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出墨骨船消失的方向,也映照出怀中那枚引起龟甲碎片异动的暗红金属碎片的轮廓。他负在身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他并未理会跪地崩溃的凌无锋,也未曾看失魂落魄的青岚宗众人一眼。只是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抹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疑。这神色一闪即逝,快得无人捕捉。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死寂无声的广场,扫过那些依旧沉浸在震撼与屈辱中的天剑宗弟子,最终,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为这场惊世骇俗的闹剧画上句点:
“喜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