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哥哥不是没有悄悄送过大夫给她请平安脉，那些人都未曾提及香料有问题！
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那些大夫医术不精，要么……他们早已被人收买，或者根本就是皇帝或太后的人！
在这深宫之中，能有如此手眼通天本事，将她与宫外联系的渠道都掌控住的，除了皇上和太后，还有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浑身发冷。
她感觉自己仿佛一直生活在一张精心编织的巨大罗网之中，而她，竟是那只自以为是的、网中的蝴蝶。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到那精致的鎏金蟠龙熏笼前，用颤抖的手，取出一些尚未点燃的、色泽暗沉的欢宜香块，用一方干净的锦帕仔细包好。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那香块重若千斤，又仿佛在触摸什么剧毒之物。
“颂芝，”她将包好的香块递给颂芝，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要找大夫进宫了。你想办法，把这个……交给哥哥。告诉他，动用一切力量，找绝对信得过的能人，给本宫查清楚，这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成分！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她盯着颂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若是走漏半点风声……”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狠厉与疯狂，让颂芝不寒而栗，连忙跪下接过香块，赌咒发誓定会办妥。
颂芝带着那包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欢宜香，秘密离开了翊坤宫，动用年家在宫中埋下的暗线，几经周折，终于将东西送出了宫，快马加鞭送往远在西北的年羹尧处。
接下来的等待，对华妃而言，无异于一场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她坐立难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翊坤宫依旧熏着欢宜香，这是皇帝恩宠的象征，她不敢轻易停下，以免打草惊蛇。
可那曾经让她心安的香气，如今每一次吸入，都让她感到一阵阵反胃和心悸。
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娇艳的容颜，却只觉得那下面掩盖的是一颗逐渐腐烂的心。
她回忆着与皇帝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皇帝来看过她一次，见她神色恹恹，只当她是照顾弘昼累了，温言安抚了几句，并未起疑。
华妃强撑着笑脸应对，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她看着皇帝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觉得那里面藏着的不是深情，而是冰冷的算计。
这几天，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就在华妃几乎要被内心的猜忌和恐惧逼疯的时候，颂芝终于带着年羹尧的回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翊坤宫。
“娘娘……”
颂芝的脸色比华妃还要难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一封密信和一个小巧的瓷瓶高高举过头顶。
华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那封信，颤抖着手展开。
信是年羹尧亲笔所书，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惊怒与惶恐。
信上清楚地写明，他找了数位隐居的用毒和香料高手，反复查验那欢宜香。
结果一致：此香配方精妙，用料名贵，掩盖极深，但其核心成分中，含有大量极其霸道凛冽的麝香！
而且还不是普通麝香，而是产自西北极寒大雪山之巅、一种名为马麝的珍稀物种，药性至寒至烈，女子长期嗅闻，绝无可能有孕！
而马麝，正是年羹尧多年前在西北征战时所获，作为战利品和贡品，亲手献给了皇帝！
年羹尧在信中又惊又怒，连连追问妹妹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突然查验此香，并再三告诫她此事千系重大，万勿声张，一切等他回京再从长计议。
“啪嗒——”
信纸从华妃手中滑落，飘然坠地。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瓷瓶也从颂芝手中滚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里面一些黑色的香末散落出来，散发出那股她熟悉到骨髓里、此刻却令她作呕的甜腻香气。
麝香……大量……马麝……哥哥进献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将她最后一丝幻想也砸得粉碎。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她多年未孕，根本不是缘分未到，不是后宫阴私，而是她最深爱的男人，她倾尽所有去爱慕、去取悦的君王，亲手、刻意、用她兄长献上的东西，断绝了她做母亲的希望！
那独一无二的恩宠？那见香如见君心的情深？全是假的！全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他用这欢宜香，将她圈禁在一片虚假的繁华里，看着她为了那虚无的宠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去争、去抢，去对付所有可能威胁他江山稳固的人，包括她自己的兄长！
而他，则高高在上，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甚至……乐见其成？
“呵……呵呵……”
华妃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起初很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绝望和悲愤，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
“哈哈哈哈哈……皇上……皇上啊！您可真是……真是好狠的心！好深的算计！”
她笑得浑身颤抖，状若疯魔。
“臣妾还以为……还以为您对臣妾是不同的……原来……原来在您心里，臣妾不过是制衡兄长的一枚棋子！一枚……用完即弃，甚至不容许留下后患的棋子！”
颂芝跪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娘娘！娘娘您冷静一点！隔墙有耳啊娘娘！”
华妃猛地止住笑声，眼神变得空洞而冰冷，那里面所有的爱恋、痴迷、骄傲，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灰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恨意和彻骨的寒凉。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金砖寒意侵入身体，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透过那厚重的宫墙，看到了养心殿里那个她曾倾心爱慕、如今却恨之入骨的男人。
“原来……你从未爱过我。”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心死后的平静。
“一切……都是假的。”
殿内，欢宜香的气息依旧袅袅盘旋，那曾经象征无上荣光的甜香，此刻却成了这深宫里最讽刺、最恶毒的诅咒，无声地诉说着帝王的薄情与冷酷。
她年世兰的爱情，在她得知真相的这一刻，彻底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被仇恨和求生欲点燃的、冰冷而坚硬的心。
弘昼的目的，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