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省,冰雪夹杂着寒气透过宾馆窗户的缝隙钻进来,裹挟着窗外萧瑟的风声,让房间里的暖空调都显得有些乏力。
李国庆听到的,不是女儿熟悉的唤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尖锐、绝望,像一把钝刀直直扎进李国庆的心脏。
他瞬间麻了。
二十多年前,妻子撒手人寰时,他的小棉袄也是这样哭的,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他一夜白头。
如今这一模一样的悲恸,只有一个可能
——出事了。
“砚砚!你别急,慢慢说!”
李国庆整个人瞬间站立起来,声音都不自觉地发紧,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他追问道
“是不是祁同伟那小子欺负你了?你跟爸说,我明天就回汉东,非收拾他不可!”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祁同伟这女婿,这些年确实没得说,顾家、疼女儿,对他的外孙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模样周正,能力又强,在汉东的官场上也是越走越稳。
可越是这样,李国庆越容易往坏处想
——他见多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变心,同伟这样的条件,难免有女人主动往上扑,难道真的……
“爸……不是……”
李砚的哭声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抽噎道
“同伟……同伟出事了!”
“咯噔”一声,李国庆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太清楚女婿的职业意味着什么,由不得他往最坏处去想。
“怎么了?同伟到底怎么了?”
他追问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他被……被汉东省检察院的人带走了!”
李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低落下去,满是无助道
“他们说同伟贪污受贿,还把家里抄了……爸,他们还说,是省委书记沙瑞金亲自下的令……”
“什么?”
李国庆闻言,先是长舒了一口气,人安全就好,随后便是眉头紧皱。
沙瑞金?
汉东省委书记?
他倒是听过这名字,知道汉东最近在搞权力洗牌,可怎么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家女婿身上。
说祁同伟出轨,他或许还会半信半疑。
可要说他贪污受贿,李国庆一个字都不信!
他看着祁同伟从一个普通农家子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知道这孩子有多珍惜眼前的一切,有多看重家里的名声。
这分明是有人借势整人,把同伟当成了政治牺牲品!
“爸,同伟有没有贪,我还能不知道吗?”
李砚的哭声里满是委屈和哀求道
“他们就是故意的!您快想想办法啊,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砚砚,你先别哭。”
李国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稳了许多,安慰女儿道
“把孩子看好,别让他们受惊吓。这事你先别告诉同伟的父母,他们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你放心,爸来处理,一定给你和同伟一个说法。”
挂了电话,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
李国庆端起桌上的热茶,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他站起身,走到衣柜前,迅速穿上厚重的外套,拉链拉到顶,抵御着黑省深夜的严寒。
他猛地拉开房间的大门,门外的走廊上,四个身形挺拔、目光锐利的男人立刻站直了身体,齐声喊道
“李老!”
这是黑省特意为他安排的安保人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行动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李国庆微微点头,眼神凝重,语气不容置疑道
“我要见副组长。”
寒夜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不容小觑的决心。
汉东的风浪,既然已经卷到了他的家门口,他这个退下来的老人,也不得不再次出手了。
汉东省、京州市。
山水庄园的燕京厅灯火璀璨,水晶吊灯折射出鎏金般的光晕,映得满室奢华。
红木长桌案上,冰镇的香槟冒着细密气泡,精致的餐点错落摆放,却无人在意
——此刻厅内的焦点,全在三只相碰的高脚杯上。
“叮”
的一声脆响,酒液在杯壁上漾开涟漪。
赵东来手指夹着杯柄,脸上却堆着志得意满的笑,与赵瑞龙、高小琴的酒杯重重撞在一起。
“东来,佩服、佩服,你这一手,简直就是小母牛倒立
——牛逼冲天!”
赵瑞龙仰脖饮下一大口香槟,畅快地抹了把嘴,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狂喜,继续道
“祁同伟这个泥腿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如今他一倒,咱们也算去了一块心病!”
赵东来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脸上的得意之色毫不遮掩,语气却带着几分“迫不得已”的伪善道
“我也是无奈之举啊。老书记当初也看好他,你也给过他不少机会,可他呢?不识抬举,非要梗着脖子跟咱们作对。既然如此,也只能送他去‘进修班’学学规矩了。”
一旁的高小琴闻言,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心底暗哼一声。
不识抬举?
祁同伟要是“识抬举”,老娘能轮的到你。
当年为了拿下这家伙,她费了多少心思,最后更是拉下脸自荐枕席,可被那人冰冷的拒之门外,眼底藏着的轻视,让她永生难忘。
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吐槽吐槽。
真要是说出口,不就等于承认祁同伟压根看不上她高小琴吗?
她如今是带“总”的人,是手眼通天的高总,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
高小琴抬眼,透过酒杯的弧度看向赵东来和赵瑞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如今,祁同伟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算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来,再走一个!”
赵瑞龙率先举起酒杯,眼底闪着阴鸷的光道
“扫除了这个最大的隐患,以后大家一起发财!”
“干杯!”
三只高脚杯再次相撞,清脆的响声在奢华的厅堂里回荡,却透着说不出的阴诡。
赵东来的伪善,赵瑞龙的跋扈,高小琴的怨毒,在摇曳的灯火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这杯庆功酒,斟满的不是喜悦,而是三个阴险小人的算计与得意,是用他人的覆灭,浇灌出的畸形狂欢。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就像他们此刻的心境
——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滋味果然“美妙”。
反贪局。
审讯室内。
白炽灯的光线冷硬刺眼,映得铁椅、铁桌泛着森然的金属光泽。
祁同伟被固定在椅上,手腕与脚踝的束缚带勒得微微发紧,他低头瞥了眼这象征着惩戒的陈设,顿时苦笑一声
——从警这么多年,就因为兜里太有钱,他居然也坐到审讯椅上了!
侯亮平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没有半分往日的学弟情谊,反倒透着一股施舍般的傲慢。
“祁同伟,别说学弟不给你机会,”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轻慢道
“汉东、魔都的房产,你和李砚银行卡里的存款,家里藏匿的赃款,还有那些受贿的名贵字画、玉石摆件,一五一十交待清楚。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会给你申请宽大处理。”
(汝且放心去吧!汝之妻子,吾养之,哇哈哈哈……)
这道心声,仿佛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进祁同伟的心里。
起初,他确实打算把事情原委说清,再好好训斥眼前这急功近利的家伙,可侯亮平这腌臜心思,简直令人作呕
——活脱脱老太太吃冰棍,下流又无耻!
祁同伟缓缓抬眼,目光冰冷如霜,死死锁住侯亮平。
那眼神里的鄙夷与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
侯亮平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加放肆道
“你瞅啥?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我不爽啊?”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挑衅的戏谑道
“我还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哎~你说气不气?”
此刻的他,连最后一点伪装都撕得干干净净,贪婪与卑劣暴露无遗。
祁同伟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缓缓开口道
“你侯大局长,说我的资产是贪污受贿所得?证据呢?”
“有本事就拿出来——拿得出,我认!
拿不出,就少在这里瞎逼逼!”
这番诘问字字如锤,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心脏,令侯亮平刹那间如被掐住咽喉的公鸡,面色涨得紫红,张了张嘴却半句也吐不出。
见状,祁同伟一脸讥讽道
“咋?咋、咋、咋?”
“侯大局长,该不会是没有证据吧?”
“你还真是——秀~合着你这些年在燕京,光顾着当赘婿了,还是说,你在汉大学的东西,都还给你师娘了?”
“你……”
祁同伟的话,精准扎中了侯亮平的痛处。
他瞬间激动地站起身,手指着祁同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脸颊涨得通红。
一旁负责记录的周正吓得手里的笔都顿了顿,瞳孔微微收缩。
他悄悄低下头,心里直打鼓,这是我能听的吗?侯局这俊样,要是传出去……
我不会被灭口吧?
“啪——”
一声巨响,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将手里一沓厚厚的资料狠狠摔在祁同伟面前,怒不可遏地吼道
“证据?这不就是证据吗?以你的工资,就算你刚参加工作就当副市长,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你怎么解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鼻腔里喘着粗重的气息。
(居然还敢看不起我?赘婿怎么了?那不过是我迈向权力殿堂的台阶而已!待我功成名就,钟家算什么?老子也让他们试试吃饭不敢转桌子的感觉!还有钟小艾,也得反过来给老子跪下吹箫!)
祁同伟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钟家到底怎么他了?
这人现在心理扭曲的厉害,不过这回,可是你自找的。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主意。
——给年轻的猴崽子上上一课。
祁同伟缓缓开口道
“我解释?我和你解释的着吗?拿不出证据,你就是污蔑,污蔑一个正厅级干部,我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接下来的审讯,无论侯亮平如何威逼利诱、厉声呵斥,祁同伟始终只有这一句话。
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既然对方想玩,那他就好好陪对方玩玩,让这个自以为得计的赘婿,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案件一时陷入了僵持。
侯亮平没能拿到半句口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摔门而出。
走到走廊里,他对身后的周正咬牙吩咐道
“把他单独关起来,二十四小时看管,所有消息严格保密!另外,把人都撒出去,重点查他那些‘赃款’,我就不信了,他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是,侯局!”
周正连忙应声,转身快步去安排。
只是他的脚步,却不像往日那般平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审讯室里,祁同伟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铁桌,暗自思索,沙瑞金这么安排,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沙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