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老季的话音凝住了。
侯亮平刚带着蔡成功从省厅回来，一身风尘还没抖落，就听见老季说要把人移交给京州市局。
他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嘴角往下撇着，脸上那点不乐意藏都藏不住，活脱脱写着“我不爽”三个大字。
蔡成功这案子是他亲自跟进的，后续还有大用，让他交人，这不是扯犊子吗？
没等他缓过劲，老季的下一句话更像一记闷拳砸过来道
“省委刚开了会，研究决定，京州市公安局局长祁同伟，晋升副市长了。”
“祁同伟？”
侯亮平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诧异，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平衡。
他攥了攥手心，压着心头的火气据理力争，说蔡成功案牵扯甚广，移交可能影响后续调查，语气里满是不甘。
可老季显然不吃他这套，脸色一沉，语气严肃地训斥起来，无非是强调组织决定、全局为重，让他不要意气用事。
侯亮平被训得哑口无言，一肚子委屈和不满没处发泄，只能耷拉着脑袋，讪讪地退出了办公室。
回到反贪局自己的办公室，侯亮平反手带上房门，第一件事就是往椅子上一瘫，摆出个标准的葛优躺，整个人陷在靠背里，才算松了口气。
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顺着喉咙滑进肺里，再缓缓吐出，连日来的紧绷感才稍稍缓解。
以前在燕京，钟小艾最不喜欢烟味，他连碰都不敢碰。
如今衣锦还乡，一回来就坐上了反贪局局长的位置，级别也成了副厅，首秀便是拿下副步级大佬的妻子，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满心想着在汉东大展拳脚、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节。
可偏偏，祁同伟这个曾经被他遗忘的小卡拉米，竟一步步爬到了正厅级的副市长了！
侯亮平对着天花板缓缓吐着烟圈，心里的憋屈像潮水般翻涌。
他凭什么啊？
自己背靠钟家，走到副厅这一步，容易吗？
他深吸一口烟，低头看着手上学厨时残留的伤疤、还有这忍着异味夜夜勤练，逐渐变长舌头，眼泪差点汹涌而出。
他祁同伟，当年不过是个被发配到乡下的泥腿子，如今竟然爬到了他前头？
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顺着烟雾悄然升起，缠得他心里发闷。
他又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办公室的阴影里明灭，映着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不甘、愤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焦灼。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反贪局办公室的宁静。
周正推门而入，刚迈进门坎，脚步就蓦地顿住，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写着诧异。
新任的侯局长正陷在办公椅里，姿态颇为放松，双脚居然还搭在桌沿上。
更让他吃惊的是，侯亮平嘴里不知在琢磨着什么，舌头竟灵活地打了个卷，那动作利落又自然，活脱脱一副“天赋异禀”的模样。
周正这一声敲门，也把侯亮平吓了一跳。
他反应极快，瞬间缩回舌头，双脚从桌上移开，腰板一挺，脸上的松弛感一扫而空，立马切换回一本正经的局长模样，沉声道
“什么事？”
周正这才回过神，连忙回身带上门，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走上前，恭敬地说道
“侯局，光明区分局的程局长拿着手续过来了，要把蔡成功带走，您看怎么安排？”
一听到“蔡成功”三个字，侯亮平脸上刚压下去的不耐烦又冒了出来。
想起办公室里的训斥和祁同伟晋升的事，他心里的火气还没散，挥了挥手，那动作跟赶苍蝇似的，语气里满是不耐道
“带走就带走吧！”
周正见局长兴致不高，也不敢多言，只能应了声“好”，捧着文件讪讪地退了出去，出门时还特意轻轻带上了房门，生怕再打扰到这位情绪明显不佳的新任局长。
侯亮平站在反贪局办公室的窗前，目光追随着楼下那辆京州市局的警车。
蔡成功被两名警员架着胳膊，脑袋耷拉着，一步步被推上车门，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身影。
警车缓缓驶离检察院大院，汇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侯亮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麻、涩、闷搅在一起。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急促地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也吓了侯亮平一跳。
他猛地回过神，心头那股郁气还没散，顺手抓起话筒，语气带着几分不耐道
“我是侯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带着几分调侃道
“侯局长，听你这语气不对啊，怎么，谁惹着你了？”
侯亮平眉心微蹙，略一思索，便辨出了对方的声音，脑海里闪过一抹疑惑，询问道
“这不是赵厅长吗？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哈哈，亮平你这话可就见外了！”
赵东来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感染力十足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这样，我给你发个地址，晚上咱们聚一聚。怎么说咱俩也是汉大的校友，你刚到汉东，我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嘛！”
“吃饭？”
侯亮平愣了一下，语气里满是诧异。赵东来作为汉东省公安厅厅长，跟刚晋升副市长的祁同伟同属政法系统，这个时候找自己吃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对方扯起了汉大的渊源，提起了校园里的旧情谊，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道
“哦，那可就麻烦赵厅长了！还让你破费。”
“叫什么厅长！”
赵东来立刻打断他道
“太见外了，就叫我东来。那行，晚上见！”
挂了电话，侯亮平捏着话筒愣了片刻，心里满是疑惑。
赵东来这顿饭，来得未免太巧了。
他正思忖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点开一看，上面写着。
“晚上七点，山水庄园，燕京厅，不见不散！”
“山水庄园？”
侯亮平瞳孔微缩，心里顿时一沉。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正是赵瑞龙那个纨绔子弟的产业，汉东官场暗地里的“名利场”。
赵东来身为公安系统的骨干，不可能不知道这地方的门道，偏偏把聚餐地点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靠在桌沿，手指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侯亮平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这饭，他吃定了。
不管赵东来是想拉拢示好，还是想探底试探，他都要去会一会，倒要看看，这位汉大校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京州市。
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
红木办公桌后，祁同伟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门外就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
“报告！”
“进！”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几分新晋升副市长的沉稳底气。
房门被推开，程度腰杆挺得笔直，脚步麻利地迈进来，双脚“啪”地一并立正，抬手敬了个标准的礼，道
“祁局，蔡成功已经带到，正在审讯室内候审。”
祁同伟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
“坐。”
等程度落座，他才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小子，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任务”
二字一出，程度那张精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道
“祁局，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
祁同伟脸色一沉，故意收起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威胁道
“程度，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完不成任务，我真把你调去派出所当民警！”
这话如同惊雷，程度屁股像扎了钉子似的猛地弹跳起来，连忙弓着身子讨饶道
“祁局我错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迎着祁同伟似笑非笑的打量，程度苦着脸诉苦道
“目前还在接触中，您是不知道啊，那祖宗整个一个朝天椒！脾气烈得很，可没少折腾我！”
（辣是辣了点，不过要是真能“登陆”成功，倒也不亏。）
祁同伟听着觉得好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循循善诱道
“亦可没谈过恋爱，你小子这是捡了便宜，偷着乐吧！追女孩，不能一味当舔狗，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别觉得吃软饭丢人，怕丢人？你就给我软饭硬吃，我还能高看你一眼！给我抓点紧，必须尽快‘抢滩登陆！”
（我去，祁局这经验也太足了！软饭硬吃，这想法绝了！这得是谈过多少恋爱，才能总结出这门道啊！）
程度在心里暗自咋舌，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祁同伟听闻其心声以后，老脸莫名一红，瞪了他一眼道
“别想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家脸皮薄，你主动点，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
程度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
“祁局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嘿嘿，老丈母娘早就拿下了，下一步就按祁局说的，主动出击，保准“登陆”成功！）
他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
嚯？好家伙，丈母娘都拿下了？
祁同伟闻言略感诧异，随即心头涌上几分满意
——这程度，倒还有点本事。
他对自己这回的安排，愈发觉得稳妥。
祁同伟拿起桌上的茶杯，站起身道
“走，我们去会一会这个搅动汉东风云的蔡大厂长！”
话音落下，他迈着龙行虎步率先朝门外走去，一身气场全开。
程度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跟上，心里既盼着“登陆”成功，也想见识见识祁局那传说中“铁嘴克星”、“心理攻克法”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