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路途,是用鲜血、牺牲与不屈的意志铺就的、通往地狱的炼狱之路。当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灵舟,在距离死海那令人绝望的灰暗边缘尚有千里之遥的一片荒芜、死寂、只有嶙峋怪石耸立的石林上空,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块储备灵石,船体上铭刻的防御阵法发出一声哀鸣,光芒彻底黯淡、崩碎,整艘船如同折翼的巨鸟,冒着滚滚黑烟,带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一头栽向地面,在坚硬的岩石上滑行、撞击,最终四分五裂,几乎散架。
裕亲王、岳山、苏小婉、阿箼以及墨玄,用尽最后力气,无比狼狈地从即将爆炸解体的灵舟残骸中冲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衣衫褴褛,气息萎靡。然而,他们甚至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更来不及为这最后的代步工具和大量珍贵物资的损失而痛心,便被四面八方闻讯而来、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数以千计的被天道恶意催生出的扭曲怪物包围了。
石像鬼,这些本应是死物的雕像,被邪恶能量激活,发出刺耳的尖啸,扇动着石翼,从空中扑击;沙虫,巨大的、环节状的身躯在沙石下蠕动,突然钻出,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吞噬一切。这些怪物没有理智,没有恐惧,只有最纯粹、最疯狂的毁灭本能,它们猩红的眼中只有对生者气息的贪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石林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阴影中疯狂涌来。
“结阵!背靠石柱!死战!”裕亲王嘶哑着喉咙怒吼,他手中的长剑已然卷刃,明黄色的亲王袍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尘土。
岳山如同受伤的雄狮,挥舞着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巨斧,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将扑上来的石像鬼砸得粉碎,但他那粗壮如柱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斧柄。苏小婉的剑光依旧如秋水般凌厉,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怪物的要害,但她的步伐已显虚浮,呼吸急促,原本清丽绝俗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与坚忍。阿箼紧咬着嘴唇,手中的药囊几乎见底,只能施展最基础的治疗术,勉强维持着众人的生机。而墨玄,这位阵法师,因过度压榨心神维持灵舟最后一段航程,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石柱,勉强布下几个小型的干扰阵法。
他们背靠着一根巨大无比、仿佛支撑着天地的古老石柱,结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型防御圈,将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沈渊死死地护在中央。绝望,如同四周弥漫的死亡气息,一点点地侵蚀着每个人的心。视线所及,是无穷无尽的怪物浪潮;耳中所闻,是令人牙酸的怪物嘶吼和武器碰撞的悲鸣。
“看来……只能到这里了吗……”岳山一斧劈碎一头从侧面偷袭的沙虫头领,喘着粗气,声音中带着一丝英雄末路的悲凉,“他娘的……还没看到死海是个什么鬼样子……”
苏小婉一剑荡开三头石像鬼的扑击,美眸中闪过一丝强烈的不甘与痛楚。她还没有找到救治沈渊的方法,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个预言中的希望实现,难道就要和沈渊一起,葬身在这片荒芜绝地?
就在这弹尽粮绝、防线即将崩溃的最终绝望时刻——
异变陡生!
“咻!咻!咻!咻——!”
数十道凌厉无匹、璀璨夺目的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雨,又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审判之雷,骤然从东方天际激射而来!这些剑光精准得不可思议,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避开裕亲王等人所在的狭小区域,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狠狠地贯入周围密集的怪物群中!
“轰!轰!轰!轰!”
剑光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剑气风暴,瞬间将方圆百丈内的石像鬼和沙虫清空了一大片!残肢断臂与碎石四处飞溅!
剑光未歇,只见东方天际,上百道青色流光如同彗星般疾驰而来!他们脚踏飞剑,衣袂飘飘,气息连成一片,凌厉的剑意冲霄而起,将天空中的阴霾都驱散了几分!为首者,是一位身穿古朴青色道袍,面容清癯,长须垂胸,背负一柄古朴长剑的老道,他眼神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周身剑气自然流转,仿佛他本人就是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
正是大夏修行界泰山北斗之一,青云剑宗宗主——凌虚子!
“裕亲王殿下!苏巡天使!老夫凌虚子,率青云剑宗内门精锐弟子百人,前来助阵!来得可还算及时?”凌虚子声如洪钟,传遍四野,他并指如剑,向前一点,顿时万千道凝练的剑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纵横交错,将他前方扇形区域内的所有怪物瞬间绞杀成齑粉!
几乎就在青云剑宗出现的同一时间!
“咚!咚!咚!咚!”
南方地平线上,传来了沉重无比、令大地都微微震动的脚步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烟尘滚滚中,一支全部由身高体壮、肌肉虬结、身披重甲、手持各种重型兵器的彪悍武者组成的队伍,如同钢铁洪流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杀过来!为首一名壮汉,身高九尺,满脸虬髯,手中提着一柄门板般宽阔、散发着浓烈血煞之气的巨刀,他声若惊雷,炸响在战场上空:
“北疆狄家,狄烈(北疆大将狄青之亲弟),奉家兄之命,特率‘北疆血骑’先锋营三百勇士,前来接应亲王殿下!北疆的儿郎们,随我杀——!”
“杀!!!”三百北疆悍卒齐声怒吼,声震云霄,如同猛虎下山,狠狠地撞入了怪物群的侧翼,刀光闪处,残肢横飞!
西面,原本平静的沙地突然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紧接着,数十名身穿土黄色紧身劲装、行动矫健如狐、精通土遁之术的修士,如同地鼠般从地下钻出,迅速结成一个奇特的战阵。为首一名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英姿飒爽,眉宇间带着久经风沙的坚毅,她手中两把弯刀如同新月,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一头沙虫的喉咙,随后向裕亲王方向拱手,声音清脆而有力:
“西荒‘金沙帮’残余部众,帮主沙云罗,率帮中精锐五十七人,感念亲王殿下昔日对抗天灾、庇护百姓之恩义,特来投效,愿听殿下调遣,共抗此劫!”
甚至,从东面更遥远的天际,还出现了几艘造型奇特、闪烁着各色灵光、明显带有海外风格的飞行法器,虽然数量不多,只有寥寥数艘,上面站着的修士也不过二三十人,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诡异而强大,与中土修士迥然不同,显然也是被这场波及整个世界的灾劫所惊动,前来探寻真相或寻找生机的海外散修。他们虽未明确表态,但悬停在外围,出手清理靠近的零散怪物,其立场已然不言而喻。
这些力量,并非偶然出现,更非天降神兵。
在灭世灾劫爆发、天下陷入大乱、皇权更迭、人心惶惶之际,裕亲王留在后方的势力(如狄青镇守的北疆),以及那些真正看清了世界危机本质、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不愿坐以待毙的各方有识之士和势力(如看清大局的青云剑宗、感念恩义的金沙帮残部、乃至远道而来的海外修士),终于摒弃了门户之见和往昔恩怨,开始行动了起来!
大夏皇朝内部,经过一番激烈甚至血腥的权力斗争与理念碰撞,主战派、以及那些坚定支持沈渊、认为“天道有异、非人之过”的势力,最终占据了上风。在裕亲王一系势力的全力扶持下,一位较为贤明、且对裕亲王较为信任的新皇得以登基。新皇迅速下旨,公开承认了沈渊在之前抵抗天灾中的“救世之功”,并昭告天下,指出当前浩劫乃“天道有变,降下灾罚”,而非人界罪孽所致,号召天下所有尚有血性与理智的宗门、世家、散修,放弃内斗,联合起来,共抗天灾,为这方世界寻找一线生机!
北疆大将狄青,在稳定住北疆防线、击退魔物入侵后,立刻派出了自己最信任、也最骁勇的弟弟狄烈,率领最精锐的“北疆血骑”先锋营,一路西进,不顾伤亡,穿越了无数险地,只为接应裕亲王。
而青云剑宗宗主凌虚子,在亲眼目睹了生灵涂炭、山河破碎的惨状后,终于彻底明悟,洞悉了天道恶变的真相,深知单凭一宗一派之力,绝难在这等天地大劫中幸存。于是,他毅然决然,亲自率领宗门内最核心、最精锐的百名剑修弟子,出山驰援。
金沙帮帮主沙云罗,更是感念裕亲王和沈渊当初在灾劫初起时,曾派兵协助西荒百姓撤离、对抗魔物,保全了帮中许多老弱妇孺的恩情,在帮派总舵被毁、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依旧带着残存的、最忠勇的帮众,一路追踪而来。
这些来自天南地北、代表着不同势力、怀揣着共同目标的力量,历经重重险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穿越了被魔物占据的沦陷区,终于在此刻,于这片绝望的西荒绝地,成功会师!
看着眼前这些风尘仆仆、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但眼中却燃烧着同样坚定、决然火焰的各方援军,裕亲王那因疲惫和绝望而显得苍老了许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充满无尽感慨与希望的笑容,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他深知,单靠他们这几个人,即使用尽最后一滴血,也几乎不可能在这天地恶意如此明显、如此针对的情况下,穿越最后那千里充满了未知恐怖、连灵气都近乎枯竭的绝对死寂之地,抵达传说中的龙骨之崖。他们需要力量,需要更多志同道合的人,需要将分散的火种汇聚成燎原之势,才能对抗这疯狂而充满恶意的世界!
“诸位道友!诸位壮士!”裕亲王强提起最后的精神,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用上了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甚至压过了怪物的嘶吼,“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天地反复,灾劫频仍,世界倾颓,此非我玄黄世界人族内斗之时,亦非某一人、一家、一派之事!此乃关乎我界所有生灵——无论人族、妖族、乃至草木精怪——存亡续绝之战!是决定这方世界是彻底沉沦,还是于毁灭中涅盘重生之战!”
他猛地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西方那死寂、灰暗、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天幕尽头:“而希望之火种,或许就在那死海尽头!但前路之艰险,远超想象!需我等放下成见,同心同德,携手并进,方能在万死之中,搏取那一线生机!”
凌虚子抚须颔首,眼中剑意凛然:“亲王殿下所言,字字珠玑,正是贫道心中所想!值此天地大劫,若再拘泥于门户之见,唯有共赴黄泉一途!青云剑宗上下,愿奉殿下号令,共抗此劫!”
狄烈将巨刀往地上一顿,声若洪钟:“北疆的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殿下指哪儿,俺狄烈和兄弟们就打哪儿!绝无二话!”
沙云罗弯刀交叉于胸前,行了一个特殊的帮会礼节:“金沙帮愿奉殿下为盟主,刀山火海,绝不退缩!”
那些海外修士的代表也微微点头,用生硬的官话说道:“浩劫……无情,需……合力。”表明了合作的态度。
群情激昂,战意沸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裕亲王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裕亲王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但都写满了坚定与决绝的面孔,沉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与使命感:“既然如此!我提议,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成立 ‘抗天同盟’ !此同盟,不分宗门,不论出身,不计前嫌!只为一个目标——整合力量,共抗天灾,寻找生机,为我玄黄世界亿万生灵,杀出一条血路!”
“吾等愿加入抗天同盟!”
“愿奉亲王殿下为盟主!”
“同生共死!抗天求生!”
震天的呼应声,如同海啸般响起,在这片绝望的西荒石林中回荡,竟将那漫天怪物的嘶吼都压了下去!
在这绝境之地,面对漫天恶意与无尽魔物,一个旨在对抗污染天道、拯救世界于倾覆的、松散却目标一致的联盟——“抗天同盟”,就此诞生!
简单的盟誓仪式后,裕亲王立刻行使盟主职权,展现出其卓越的组织才能。他迅速整合各方力量:擅长阵法的(如墨玄和青云剑宗的几位长老)立刻带领人手,依托石林地形,布置防御结界和预警法阵;精通治疗术的修士(包括阿箼和海外修士中的医者)全力救治伤员;战力强大的武者(北疆血骑、金沙帮精锐)和剑修(青云剑宗弟子)则轮番警戒,主动清剿周围不断涌来的怪物。墨玄在稍事休息后,也强打精神,带领一些精通工匠之术的修士和武者,利用灵舟残骸和当地能够找到的材料,紧急修复尚能使用的部件,打造简陋却实用的代步工具和防御器械。
一股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悲壮的希望,在这支由不同背景、不同信仰的人们临时组成的队伍中弥漫开来。之前的绝望与孤立无援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舟共济、视死如归的坚定战意。
苏小婉看着眼前忙碌而有序的景象,看着那些原本陌生、此刻却如同亲人般并肩作战的面孔,又回头看了看被妥善安置在一处临时开辟出的安全洞穴内、脸色似乎因希望而恢复了一丝血色的沈渊,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晶莹的泪光在眼中闪烁,但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绝处逢生的、带着泪花的笑容。
希望,终于不再是他们几个人渺茫而孤独的坚持。薪火,已然汇聚,即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