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早春本该有的蓬勃朝气，被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阴霾彻底压垮。殿内焚着上好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和恐慌。
户部侍郎钱敏中，一个素来以精明干练着称的中年官员，此刻却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官袍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大片。他双手捧着一份摊开的、几乎空白的户部度支奏折，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干涩发飘，艰难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
“…陛下明鉴…去岁冬寒尤甚，黄河上游冰封千里…今春回暖过快，冰凌…冰凌壅塞，于…于青阳峡段强行破堤…缺口…缺口已阔达三十余丈…”他每说一句，额头的冷汗就多一层，声音也更低哑一分，“洪水倾泻，下游三府七县…已成泽国…灾民…恐逾百万之众…”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钱敏中那带着绝望颤音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最致命的一句：
“堵口、固堤、安置灾民、重建家园…户部…户部初步核算…所需…所需银钱…至少…至少三百万两…”他猛地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冰冷的金砖，“然…然去岁推行新政，减免赋税，国库本就…本就空虚…加之今春各地军饷、俸禄、河工维护…户部现存库银…不足…不足五十万两…臣…臣等…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龙椅上的皇帝萧彻，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震得案上的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胸膛剧烈起伏，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三百万两！不足五十万两！”皇帝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雷霆般的震怒，“钱敏中！这就是你执掌的户部？！这就是你们给朕交的答卷？！黄河年年修！岁岁防！银子花了海了去了！结果呢？！一个凌汛！三十丈的口子！百万灾民！你们告诉朕，拿什么去堵？！拿什么去救？！啊？！”
皇帝的咆哮在金銮殿的梁柱间嗡嗡回响，震得群臣耳膜发麻，个个面如土色，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工部的人更是缩着脖子，生怕被点名。谁都清楚，黄河治理是个无底洞，年年拨款年年溃，早已成了积弊。可这当口，谁敢触这霉头？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但那目光却更加冰冷锐利。他的视线，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过垂首肃立的群臣，最终，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钉在了左侧首位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靖王萧珩。
“靖王！”皇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压迫感，“新政是你一力推行，减税惠民，充盈国库…也是你的方略。如今，这青阳峡的滔天窟窿，这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你告诉朕，”他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这窟窿，谁来填？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珩身上。有同情，有担忧，有审视，更有不少幸灾乐祸的冷眼。新政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如今新政尚未全面显效，反而因国库空虚被架在火上烤，正是看靖王笑话的好时候！
萧珩缓缓抬起头。他身姿依旧挺拔如出鞘的利剑，玄色亲王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和群臣各异的目光，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不起半点涟漪。
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冷硬，清晰地响彻大殿：
“陛下明鉴。黄河溃口，灾民流离，乃国之大殇，刻不容缓。户部空虚，实乃多年积弊，非新政一时之功可解。”他顿了顿，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继续道，“臣，举荐一人。此人或可解此燃眉之急，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堵住青阳峡缺口，并…一劳永逸，加固堤防！”
“何人？”皇帝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和狐疑。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他还能举荐谁？
“璃记商行，东家沈清璃。”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金銮殿！
“哗——！”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
“商贾？！”
“靖王妃？！”
“让一个女人…一个商贾…去治黄河？！去堵三百万两的窟窿？！”
“靖王莫不是急糊涂了？！”
“简直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质疑声、嘲讽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瞬间炸开！工部几个老臣更是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萧珩，手指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让商贾插手国家河工？还是靖王妃？这简直是视国事如儿戏！
皇帝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萧珩：“靖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国难当头，岂容儿戏？！”
面对汹涌的质疑和皇帝的怒火，萧珩岿然不动。他迎着皇帝的目光，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沈清璃其人，统筹之力，执行之能，江南钱庄、格物分院，皆为其证！其所掌璃记，财力雄厚，工队精良，器械先进，更兼效率奇高！若由璃记承接青阳峡堵口、固堤工程，臣敢断言——”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工期可缩短一半！耗银…可节省至少四成！且工程质量，远超工部旧例！”
“工期减半？！耗银省四成？！”皇帝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萧珩，“靖王！此等军国大事，若有虚言，你可知后果？！”
“臣，愿立军令状！”萧珩斩钉截铁，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靖王府，松涛苑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灯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书墨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珩身上的冷冽松香。
巨大的黄河舆图铺满了整张书案。山川走势，河道蜿蜒，城镇标注，清晰可见。青阳峡那触目惊心的溃口位置，被朱砂狠狠圈了出来，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
沈清璃站在书案旁。她刚从江南风尘仆仆归来，脸上还带着旅途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星辰，锐利地扫视着舆图上的每一寸细节。她身上不再是王妃的华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袖口利落地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萧珩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他已换下朝服，穿着玄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舆图上，而是沉沉地落在沈清璃专注的侧脸上，看着她因凝神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时带起的细微气流。
“三百万两？”沈清璃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带着一丝清冷的嘲讽，指尖重重地点在舆图“青阳峡”三个字上，“工部那帮老爷们，是打算用银子去填黄河吗？”
她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看向萧珩，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傲的弧度：
“给我一百五十万两现银！再给我璃记工队和格物院器械的绝对调度权！三个月！”她的手指沿着溃口位置向上下游快速划过，“我不止把口子堵上，给陛下一条能扛百年大汛的钢筋石笼新堤！保证比他们过去用泥巴糊的结实十倍！”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掌控力。萧珩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激赏，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一百五十万？工期三个月？堵口、固堤、还要百年不溃？清璃，金銮殿上，本王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他的声音低沉，提醒着她此事的份量和风险。
“军令状怎么了？”沈清璃挑眉，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那份自信近乎灼人，“我沈清璃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工部那套法子，征发民夫，人海战术，效率低下，层层盘剥，三百万两，能有五十万用到实处就不错了！我们璃记工队呢？标准化流程！模块化构件！格物院新弄出来的小型龙门吊、滑轮组！还有王大山他们从北境带出来的爆破好手！哪一样不甩工部十八条街？”
她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种开疆拓土的锐气，指尖再次点向舆图，沿着黄河向下游滑去，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河湾处：
“看见这里了吗？青阳峡下游一百二十里，老龙湾！河道淤塞，水浅流急，大型漕船根本过不去！以往绕路陆运，损耗巨大！这次，我们加固青阳峡主堤的同时，顺手把老龙湾这段河道给我拓宽、清淤、炸掉碍事的暗礁！”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巨大宝藏，“一百五十万里，给我挤出二十万来干这个！三个月后，新堤立起来，这段河道也通了！陛下的漕船能直接多跑三百里！省下的时间、损耗，值不值这二十万？这买卖，陛下亏吗？”
烛火跳跃，将她眼中那灼灼的金色光芒映照得更加璀璨。那不仅仅是自信，更是一种对资源、对工程、对庞大利益链进行精准切割和重构的顶级商人眼光！
萧珩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的模样。那熟悉的锐气，那掌控全局的自信，那在江南一年多历练后更加沉淀深厚的魄力…无一不让他心折。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破败靖王府中梳理账目、在北境商道上与马贼周旋、在江南钱庄前垒起银山、在格物分院工地上撒下木屑宣告水力的女子。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轻响。萧珩的目光深沉，如同蕴藏着风暴的深海，无声地笼罩着她。沈清璃说完，微微喘息，迎上他的视线，毫不示弱，眼中是未褪的锋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在等他的答案，等他对她这份狂想的信任。
良久，萧珩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弧度里，有赞许，有骄傲，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绝对信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稳稳地覆在了她按在舆图“青龙湾”位置的手背上。他的手干燥有力，带着薄茧，掌心传来的温度，坚定而滚烫。
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沈清璃感受到手背上那沉甸甸的暖意和力量，心头猛地一松，随即涌起一股更磅礴的斗志。她反手，指尖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两人交叠的手，共同按在那片决定百万灾民生死、也关系着大周漕运命脉的舆图之上。
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书房内，无声的默契与汹涌的斗志交织，压过了窗外的沉沉夜色。
夜渐深，书房的烛火添了两次。舆图上的方案被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每一笔预算，沈清璃都力求精准。萧珩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的问题，直指核心。他的存在，像一块定海神针，让她天马行空的狂想得以在现实的框架内稳稳落地。
当最后一个节点敲定，沈清璃放下朱砂笔，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席卷全身的疲惫。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一直站在她身侧，如同沉默守护者的萧珩，此刻动了。他无声地靠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和难以言喻的温柔，取代了她的手，轻轻按上了她的太阳穴。
沈清璃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在那恰到好处的揉按力道下软化下来。他的指尖微凉，按在跳动的穴位上，却奇异地驱散了连日的疲惫和紧绷带来的头痛。她闭上眼，放任自己向后微微靠去，后背抵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累坏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沙哑和疼惜。指腹的力道随着她细微的吸气声而调整，专注而耐心。
沈清璃没有睁眼，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难得的、被他完全包裹的安宁里。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让她漂泊多日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她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还好…就是…有点想你。”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萧珩的心尖上。他揉按她太阳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是更深、更沉的力道，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疲惫都揉散。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过她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璃儿…” 这是他极少用的亲昵称呼，此刻却无比自然地从他口中逸出，“本王…也想你。”
简单几个字，却像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敲开了沈清璃心防的最后一道缝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瞬间涌上眼眶。她猛地睁开眼，转身，撞进他深邃如夜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压抑已久的、灼热的思念与渴望，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寻到了喷薄的出口。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呼吸交缠。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清晰地映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眶。书房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如鼓的心跳。
萧珩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落在她因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唇瓣上。那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不再是王爷的威仪，而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最原始的渴求。
他的唇起初是轻柔的触碰，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随即，那轻柔迅速被汹涌的、压抑已久的热情所取代。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更紧地嵌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唇舌带着一种攻城略地的强势，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让她心颤的温柔，引导着她笨拙的回应。
沈清璃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只剩下唇齿间他清冽又霸道的气息，和他坚实胸膛下那擂鼓般的心跳。她的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肩背，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他贲张的肌肉线条和那蕴藏着的、足以撼动山河的、蓬勃的生命力！药王谷的精心调养，加上他自身坚韧的意志，曾经千疮百孔的身体，此刻如同涅盘重生，正迸发出最原始、最狂野的力量。
她的回应是生涩而笨拙的，却像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萧珩所有的克制！他闷哼一声，吻得更加深入、更加凶狠，仿佛要将这一年多的分离、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思念都通过这个吻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衣衫在混乱的纠缠中不知何时变得松散。他滚烫的大手带着薄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探索，抚过她纤细却柔韧的腰肢，抚上她光滑细腻的脊背，引起她一阵阵抑制不住的轻颤。指尖所过之处，如同点燃了一簇簇火焰。
“璃儿…”他在她唇齿间喘息着低唤，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蛊惑，“看着我…”
沈清璃被迫仰起头，迷蒙的眼中水光潋滟，映着跳动的烛火和他充满侵略性的面容。她看到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欲望，如同燎原的烈火，也看到了那烈火深处，沉淀着的、足以将她焚毁的深情与珍视。
这目光让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和同样汹涌的情潮，生涩却热烈地回应着他。指尖用力，甚至在他坚实的背肌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
这细微的刺痛和她的主动，彻底击溃了萧珩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几步便跨到那张铺着厚实毛毯简易木榻边，将她轻柔地放了上去。高大的身躯随之覆下，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和灼热的气息之中。帐内的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剧烈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帐壁上，纠缠晃动，如同最原始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