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通天下”钱庄门前那如山堆积的百万现银带来的震撼，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冰水，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钱庄界炸开了锅。那刺目的银光，那气吞山河的招牌，还有那轻飘飘却能“通兑天下”的“璃记飞钱”，都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那些老牌钱庄东主的心尖上。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通汇源钱庄后院，密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陈万年那张老脸阴沉得能滴墨，山羊胡子无意识地捻着，几乎要揪下几根来。他面前坐着七八位苏州城里排得上号的钱庄掌柜，个个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陈老！您得拿个章程啊！”一个胖掌柜擦着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那靖王妃…她…她这是要掘咱们的根啊！那‘飞钱’一出，谁还愿意把银子压在咱们库里生那点微末利息？都跑去她那儿图方便了！这才几天，我柜上存银就少了两成！”
“何止两成！”另一个瘦高个掌柜捶着桌子，“我那边几个老主顾，都是常年存大笔银子吃息的，今儿一早全跑来把银子提走了！说是要存到‘汇通天下’去！问他们为什么，就一句‘人家能飞钱通兑，你们能吗？’堵得我哑口无言！这…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陈老掌柜，那靖王妃弄来的百万现银，到底是真是假？”有人忍不住质疑，“三天！就三天！她上哪儿搬来那么多银子？莫不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陈万年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怨毒的光，“老夫亲眼所见！那银子，成色十足，官铸的锭子！堆在那里，明晃晃地刺人眼！做不得假！”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她这是仗着靖王府的势，仗着她璃记那点家底，还有不知从哪儿拆借来的银子，要跟咱们整个苏州钱庄行会打擂台！要砸了咱们几代人吃饭的锅！”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砸饭碗！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那…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胖掌柜哭丧着脸。
“坐以待毙？”陈万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同被逼到绝境的豺狼，“她想玩大的？好！老夫就陪她玩把更大的！”他扫视着在场的掌柜，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她不是有百万现银压库吗？她不是号称‘汇通天下’吗？咱们就让她‘现’一回原形！”
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桌面：
“听着！从明日起，发动你们能发动的一切人手！老人、妇人、街面上的混混，都行！让他们拿着‘通汇源’、‘恒裕’、‘宝丰’…总之是咱们各家开出去的存票、银票，去她‘汇通天下’门前排队！兑银子！给我狠狠地兑！把她那库里的银子，给我兑光！”
“兑光？”瘦高个掌柜吓了一跳，“陈老，这…这挤兑…万一…”
“没有万一！”陈万年厉声打断，脸上肌肉扭曲，“她一个根基未稳的新字号，就算有百万压库，也经不起全城挤兑！只要咱们齐心，人够多，兑得够快够狠！三天！最多五天！就能把她那点家底掏空！到时候，她拿不出银子兑付，信誉扫地，‘汇通天下’立刻变成天下最大的笑话！靖王妃？哼！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江南立足！看她还敢不敢碰钱庄这碗饭！”
密室里众人面面相觑，都被陈万年这玉石俱焚的狠毒计策惊住了。挤兑，这是钱庄行当里最阴损、也最致命的手段！一旦引发大规模挤兑，再厚的家底也扛不住汹涌的人潮。
“可…可万一她扛住了呢？”有人还是惴惴不安。
“扛住？”陈万年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怨毒，“除非她能凭空变出几百万两银子！她扛得住苏州，扛得住整个江南吗？咱们把风声放出去！让江宁、扬州、杭州…所有有咱们分号的地方，都动起来！让全江南的存户都去挤兑她‘汇通天下’！我倒要看看，她有几座银山能填这个无底洞！她不死，就是我们死！干不干？！”
短暂的沉默后，密室内响起一片咬牙发狠的声音：
“干！”
“听陈老的！”
“砸了她的招牌！”
“豁出去了！”
一张针对“汇通天下”的死亡罗网，在阴暗的密室里悄然织就。
翌日，天刚蒙蒙亮。“汇通天下”钱庄门前那条昨日还排着长龙存钱的街道，气氛陡然剧变！
不再是昨日那种带着新奇和渴望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躁和恐慌。黑压压的人群，比昨日存钱时多了数倍！男女老少，三教九流，混杂在一起。他们手里紧紧攥着各色各样的存票、银票，脸上写满了焦急、怀疑和一丝贪婪。推搡声、叫骂声、催促声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让开！让开！我先来的！”
“兑银子！快给我兑银子！我全要现银！”
“别挤！踩死人了！前面的快点啊！”
“掌柜的！开门！快开门！我要兑钱！我家里等着急用呢！”
“对对对！听说这钱庄不稳当，银子赶紧兑出来才安心！”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在人群中疯狂传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这钱庄要倒！快把银子兑出来！”，瞬间点燃了更大的骚动。人群像煮沸的开水，拼命地往前涌，冲击着钱庄门口临时增设的木栅栏和护卫们组成的人墙。王大山带着十几个亲卫，个个额头青筋暴起，用身体死死顶住冲击，大声呵斥着维持秩序，声音都嘶哑了。
钱庄内部，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所有柜台全开，伙计们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手指翻飞，额头上全是汗珠。一锭锭沉重的银元宝从库房里流水般搬出来，又流水般被兑走。那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肉跳！
赵全站在柜台后方的账房里，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外面汹涌的人潮和柜台上飞速减少的银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手里捏着刚统计上来的最新库银数字，手指都在发抖，脸色煞白如纸，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院沈清璃所在的小书房。
“王妃！王妃！不好了！”赵全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扑到沈清璃的书案前，将那张写着触目惊心数字的纸条拍在桌上，“库…库银！现银！已经…已经兑出去快七成了！这才半天！照这个速度，最多撑到明天中午！外面的人…人越来越多！全是来挤兑的！陈万年他们…他们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啊！”
沈清璃正伏案疾书，闻言笔锋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她面前摊开的，正是“汇通天下”苏州总号的流水账簿，旁边还放着几份刚刚送来的、从其他几个主要城市“夜枭”据点发回的密报，内容大同小异——挤兑风潮，已在江南主要商埠同时爆发！
赵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王妃！您快拿个主意啊！要么…要么咱们先关几天门？避避风头？或者…或者赶紧向王爷求援？让京城调银子过来？再这样兑下去，咱们就真完了！”
沈清璃终于停下了笔。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竟没有丝毫赵全预想中的惊慌失措。那双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水，深处却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她拿起赵全拍在桌上的纸条，扫了一眼那刺眼的数字，指尖在“七成”上轻轻一点。
“关上门？”沈清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门一关，就等于告诉全天下，我们心虚了，扛不住了！‘汇通天下’的牌子就彻底砸了！永远别想再立起来！”
“那…那怎么办？”赵全的声音都在发颤，“银子…银子快没了啊！”
“挤兑？”沈清璃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锐利锋芒，“他们想用挤兑这把刀捅死我？好，这把刀，我接下了！还要用它，反手捅穿他们的心窝子！”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惶急的赵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下：
“传我命令！”
“第一！所有‘汇通天下’分号，大门敞开！来者不拒！只要拿的是我们开出去的‘璃记飞钱’，手续齐全，密押无误，无论多少，立刻！马上！足额兑付现银！一刻不许拖延！”
“第二！”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从明日卯时初刻起，‘汇通天下’所有分号，存款年息，在现有基础上——再涨三厘！给我贴出去！挂到最显眼的地方！让全苏州，全江南的人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