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公寓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特有的土腥气和闷热。
远处的天际，偶尔有闪电无声地撕裂夜幕，映亮窗户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程晓阳一进门就瘫倒在了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虽然净化过程主要是陆临在主导，但他作为副阵眼，全程精神高度集中，灵力也消耗不小，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饥饿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学长，我们叫外卖吧？我想吃那家川菜馆的水煮鱼，再加个毛血旺……”他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摸出手机，开始翻找外卖软件。
嘴里报出一连串辛辣的菜名，试图用食物的热气驱散身体里残留的、来自蚀心咒的些许阴冷和疲惫。
陆临正将工具袋放回书房，闻言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你灵力消耗过度，脏腑空虚，不宜食用如此辛辣刺激之物。”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医学（或者说修行）常识。
刚经历过蚀心咒这种直接针对心神和生机的诅咒，身体正处于一种“虚”的状态，需要温和调养，骤然用大辛大热之物刺激，无异于火上浇油。
程晓阳“啊”了一声，脸垮了下来，像只被抢走了小鱼干的猫，哀怨地看着陆临：“可是……嘴里没味，就想吃点刺激的提提神嘛……” 他试图挣扎一下。
“不行。”陆临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煮点清淡的粥。”
程晓阳看着陆临那副没得商量的样子，瘪了瘪嘴。
最终还是屈服于学长的“权威”（以及肠胃确实有点隐隐作痛的事实），悻悻地放下了手机，嘟囔道：“好吧好吧，喝粥就喝粥……学长你还会做饭啊？”
他印象里，陆临似乎总是与符箓、古籍、罗盘为伍，厨房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与他清冷的气质实在有些不搭调。
陆临没回答他这个略显白痴的问题，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简单的食材——米，青菜，还有一点瘦肉末。
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开始熟练地淘米、洗菜、切肉。
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优雅，但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如同他绘制符箓一般精准。
程晓阳趴在沙发背上，歪着头，看着陆临在厨房暖光灯下忙碌的背影。
水流声，切菜时富有节奏的“笃笃”声，以及锅里渐渐升腾起的、带着米香的热气……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与他认知中那个斩妖除魔的冷面天师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画面。
很奇怪。
明明学长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看着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虽然是清淡的粥），程晓阳心里那点因为不能吃辣而产生的小小怨念，瞬间就被一种更加汹涌的、酸酸甜甜的暖流所取代。
他甚至觉得，这寡淡的白粥，或许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来得熨帖。
就在这时，窗外“咔嚓”一声炸响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瓢泼般猛烈地砸落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瞬间就连成了一片雨幕，模糊了窗外的所有景物。
狂风呼啸着，卷着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建筑，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哇！下这么大！”程晓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陆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神色不变，只是关小了灶火，让粥在锅里慢慢熬煮。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依旧能听到那沉闷而持续的雨声，如同战鼓般敲击在心头。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
粥很快煮好了。陆临盛了两碗，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简单的青菜瘦肉粥，米粒软烂，点缀着翠绿的菜叶和粉嫩的肉末，散发着清淡却诱人的香气。
程晓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烫，拿起勺子就呼呼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粥的味道确实清淡，但对于此刻饥肠辘辘又身心疲惫的他来说，却如同甘霖，温暖妥帖地抚慰着空乏的肠胃和紧绷的神经。
陆临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也安静地吃着粥，动作斯文，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进食声和窗外滂沱的雨声。
吃到一半，程晓阳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勺子，有些担心地问：“学长，雨这么大，地缚灵奶奶和那棵槐树……不会有事吧？刚被诅咒折腾完，再被暴雨冲刷……”
“无妨。”陆临头也没抬，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
“槐树根基深厚，雨水反而能洗涤残留的晦气。至于那地缚灵，她与槐树共生，树在则魂安，雨水影响不到她。”
“哦，那就好。”程晓阳松了口气，重新拿起勺子，心里却因为陆临这简短的解答而变得更加踏实。好像只要有学长在，任何问题都能找到答案，任何风雨都不足为惧。
吃完饭，程晓阳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虽然洗得磕磕绊绊，差点打碎一个盘子）。
等他收拾完厨房回到客厅，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狂风裹挟着雨水，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
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惨白，随即而来的炸雷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程晓阳看着窗外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并不是害怕打雷，而是这种极端的天气，总会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幽冥渡口那滔天的阴气，岐山古墓深处的死寂。
再加上今天刚处理完蚀心咒，精神还有些敏感，那些被净化掉的负面情绪，仿佛借着这狂暴的雨势，又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下意识地朝陆临所在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陆临正靠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古籍在翻看，神情专注，似乎完全不受外界风雨的影响。
程晓阳在他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试图用玩游戏来转移注意力。然而，窗外又一个极其响亮的炸雷猛地劈下，伴随着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雷鸣！
“轰隆——！！！”
程晓阳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陆临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程晓阳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以及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上。
“怕打雷？”他合上书，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也、也不是特别怕……”程晓阳嘴硬，但声音里的细微颤抖出卖了他，“就是……这雷声也太大了点，吓人……”
陆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古籍放到一旁，然后站起身。
程晓阳看着他起身，以为他是要去书房或者做别的事情，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涌起一丝失落和……更深的、不愿独自面对这狂风暴雨的依赖。
然而，陆临并没有离开客厅。他走到墙边，抬手，“啪”一声关掉了客厅里最明亮的那盏主灯。
整个空间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并不刺眼。
接着，他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底隔绝了窗外那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恐怖景象，也阻隔了大部分令人不安的噪音。
客厅里顿时陷入了一种被温暖光晕笼罩的、相对静谧的空间。
然后，陆临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再次拿起了那本书，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程晓阳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学长他……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安吗？
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安慰，也没有嘲笑。
他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为他隔绝了外界的恐惧源头，创造了一个温暖、安静、令人安心的小小世界。
窗外的风雨声虽然依旧隐约可闻，但在那昏黄柔和的灯光下，在拉紧的窗帘背后，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程晓阳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那因为雷声和雨势而勾起的心悸感，也慢慢平复。
他偷偷抬眼，看着灯光下陆临沉静的侧脸。跳跃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平和。
在这个被暴雨与黑暗包裹的夜晚，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小小空间里，程晓阳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用怕了。
他不再试图玩手机，只是安静地靠在沙发里，听着身旁那人轻不可闻的翻书声，感受着这方寸之地里流淌的、无声的守护与安宁。
原来，依靠并不一定需要言语。
有时候，仅仅是一个无声的举动，一个被细心营造出来的安全环境，就足以成为风雨夜里，最坚实的港湾。
雨，还在下。
但程晓阳的心，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