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广播电台大楼，像一头蛰伏在都市霓虹中的沉默巨兽。
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零星光点，透出一股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森然之气。
刘导搓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到陆临和程晓阳从出租车上下来，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惶恐和疲惫。
“陆先生，程先生，你们可算来了！”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迅速将两张临时工作证塞到他们手里，“都安排好了，小雅已经在直播间做准备，《午夜心语》……照常直播。”
他引着两人走进空旷寂静的一楼大厅，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回响。
电梯缓缓上行，数字不断跳动，那“叮”的一声到达音在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导播间内，各种仪器设备发出低沉的运行嗡鸣，指示灯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隔着巨大的隔音玻璃，能清晰看到隔壁直播间里的情形。
主持人小雅戴着耳机，正对着麦克风调试音效，她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清秀，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那就是小雅。”刘导指了指，声音干涩，“她……她暂时还没什么事。导播间这里能看到直播间的情况，也相对……安全些。”
他说完这句，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匆匆交代了年轻的技术导播小张几句，便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
导播间里只剩下陆临、程晓阳，以及那个脸色同样发白、不断偷瞄门口的小张。
陆临不动声色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罗盘。古朴的铜盘上，指针并非指向某个固定方位，而是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细微颤动。
时而偏向直播间，时而又猛地抬升，指向天花板的方向。
他眉头微蹙，这里的能量场比他预想的更混乱，阴气并非均匀弥漫，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牵引、汇聚着。
程晓阳起初还保持着高度警惕，学着陆临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四处打量。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导播间里除了设备运行的噪音和小雅透过玻璃传来的、温柔舒缓的念稿声，再无其他异常。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甚至开始觉得有点……无聊。
他凑到操作台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推杆，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张：“哥们儿，这些东西都是干嘛的？那个红色的按钮是不是紧急切断广播用的？”
小张正心神不宁，被他吓了一跳，勉强笑了笑：“啊？哦，那个是……是控制背景音乐音量的。紧急按钮在那边……”他指了指另一个位置，眼神却忍不住飘向墙壁上的挂钟
——时针正缓缓逼近凌晨一点。
“你们这儿隔音真牛逼，”程晓阳没话找话，试图缓解对方（也是自己）的紧张，“我们在外面啥也听不见，里面唱歌外面都听不到吧？”
“直播间是全频段隔音的，就是为了保证绝对纯净的播出环境……”小张话还没说完，脸色骤然一变！
他猛地捂住了自己戴着的监听耳机，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迷茫，嘴里无意识地喃喃：“歌……歌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
陆临手中的罗盘指针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拨动，疯狂地左右摇摆起来！一股冰冷的、无形的寒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导播间！
空气中的温度骤降，设备屏幕似乎都受到了干扰，画面出现了细微的雪花噪点！
来了！
程晓阳也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清晰地听到了！那歌声！并非通过耳机，而是直接、诡异地穿透了厚重的隔音层，弥漫在空气之中！
是一个女人的歌声。
空灵，飘渺，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耳边低吟。
调子婉转哀伤，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听不清具体的歌词，只有破碎的音节和那浸透骨髓的悲切旋律，丝丝缕缕，直往人脑子里钻。
这歌声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悲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小张已经彻底被控制了！他眼神发直，脸上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笑容，缓缓站起身，步伐僵硬地朝着导播间的门口走去，目标明确
——显然是通往天台的方向！
“喂！张哥！你醒醒！”程晓阳见状，也顾不上害怕了，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拉住他。
“别碰他！”陆临低沉的喝止声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强行中断，会伤了他的魂魄！”
陆临动作极快，一步上前，指尖夹着一张绘制着宁神符文的黄符，快如闪电地拍在了小张的后心处！符纸触及身体的瞬间，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金光。
小张身体剧烈一颤，如同溺水之人被捞出水面，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门口，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冷汗涔涔而下：“我……我刚才……”
“待在原地，别动，别听那歌声！”陆临语速极快地命令道，目光却锐利地转向隔音玻璃。
直播间里，小雅也出现了异常！她念稿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凝固，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的方向，握着稿纸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也听到了！而且似乎也在被那歌声影响着！
歌声还在持续，并且越来越清晰，那悲伤的调子仿佛拥有了实体，在空气中缠绕、蔓延。源头不在直播间内，也不在导播间，更像是在
……楼上！在引导着所有听到它的人，前往某个特定的地方！
“你留在这里，守住他，如果他有异动，用这个。”陆临将一张折成三角形的护身符塞进程晓阳手里，语速飞快地吩咐，眼神已经锁定了门口。
他必须立刻找到歌声的源头并阻止它，否则被迷惑的人会越来越多，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程晓阳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把抓住陆临的胳膊，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慌，“我跟你一起去！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我、我害怕！”
让他一个人留在这个鬼气森森、还有可能随时失控的导播间？光是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陆临低头，对上程晓阳那双写满了恐惧和依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他眉头蹙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反手抓住了程晓阳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
“跟紧。一步不准离开。”
两人迅速冲出导播间，将那哀伤的歌声和惊魂未定的小张留在身后。走廊里的灯光像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那诡异的歌声如同无形的向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指引着方向。
根据罗盘的剧烈指向和歌声的引导，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标着“设备层-闲人免进”的消防通道入口。
沉重的防火门虚掩着，门后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而那哀婉的歌声，正无比清晰地从门后传来，仿佛唱歌的人就在咫尺之遥。
陆临轻轻推开防火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金属锈蚀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设备层，视野内堆放着许多废弃的机器和蒙尘的杂物，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功率低下的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绿色幽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而在那片幽绿光晕的尽头，一个角落里，隐约可见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穿着白色长裙的模糊身影。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哀伤的歌声正从那个方向源源不断地传来。
找到了！
陆临眼神一凝，正要上前，异变突生！
“嘶——”
“嗬……”
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从他们身后的杂物阴影中响起！紧接着，四五道扭曲的、由浓郁阴气凝聚而成的黑影猛地窜了出来！
是受到强大怨念和歌声吸引而聚集在此的低级游魂！它们散发着暴戾的气息，猩红的（或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两个闯入的活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
“小心！”陆临反应极快，一把将程晓阳拽到自己身后，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刻满符文的短剑已然出鞘，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剑锋精准地掠过冲在最前面的一只游魂，那游魂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啸，身形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溃散！
然而，这些游魂数量不少，而且似乎被这里的特殊环境（或许是那白衣怨灵的影响）所激化，异常狂躁悍不畏死。
它们无视同伴的消亡，继续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陆临既要警惕前方那个尚未明确态度的白衣怨灵，又要应对侧翼和身后的袭击，一时间竟被纠缠住，无法立刻靠近目标。
一只体型瘦小、动作却异常迅捷的游魂，趁着陆临格挡正面攻击的间隙，如同鬼魅般从一堆废弃电缆后窜出，直扑向站在陆临侧后方的程晓阳！
那扭曲的鬼脸上带着贪婪和恶意，尖锐的鬼爪直取他的咽喉！
程晓阳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求生本能驱使，他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自己画的、皱巴巴如同废纸的驱邪符，朝着那张恐怖的鬼脸用力扔了过去！
“滚开啊！”
符纸轻飘飘地贴在了游魂的额头上。
预想中的金光大作、恶灵退散并没有出现。那游魂只是动作顿了一下，似乎被这毫无灵力波动的、堪称侮辱性的“攻击”给弄懵了。
它空洞的眼窝“看了看”额头上那张可笑的废纸，随即发出了更加愤怒的嘶吼，攻势不减反增！
“低头！”
陆临的厉喝与凌厉的剑风同时而至！程晓阳甚至能感觉到剑锋贴着自己头皮掠过的寒意！下一秒，那只扑来的游魂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被剑光绞得粉碎！
与此同时，陆临左手抓住程晓阳的后衣领，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拽！两人踉跄着跌撞进两排高大厚重的备用设备柜形成的狭窄缝隙里！
这缝隙极其逼仄，宽度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两人几乎是胸膛紧贴着后背，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才能勉强将身形隐匿在黑暗之中。
废弃金属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背后传来，而身前……
程晓阳能清晰地感受到，陆临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还有那因为刚才短暂激烈战斗而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呼吸，正拂过他后颈的皮肤。
外面的游魂失去了目标，在设备层里焦躁地徘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低沉的嘶吼。
而那哀怨空灵的歌声，依旧在不远处幽幽回荡，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挽歌。
一片死寂与喧嚣交织的黑暗中，程晓阳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首先听到的，是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疯狂敲击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 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震得他自己耳膜发疼。
紧接着，另一个心跳声穿透了紧密相贴的身体，传入了他的感知。
那是陆临的心跳。
节奏明显比他缓慢、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扑通……扑通……扑通……
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节奏，一个慌乱如惊鹿，一个平稳如深海。在这充满未知危险的逼仄黑暗里，紧紧相贴的躯体间，竟然开始奇异地、一点点地调整、靠近……最终，缓缓地，同步在了一起。
扑通……扑通……扑通……
仿佛共同演奏着一曲在幽冥边缘回响的、隐秘的二重奏。
程晓阳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滚烫的温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幸好这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掩盖了他所有的窘迫。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动也不敢动。
后背紧贴着的胸膛宽阔而坚实，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布料之下匀称肌肉的轮廓和传来的温热……
这……这距离……太超过了！
他下意识地想稍微挪开一点点，给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颊降降温，哪怕只是一厘米也好。
“别动。”
陆临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因为空间限制而无法避免的、温热的气息。
那气息扫过程晓阳敏感的耳垂，让他浑身猛地一颤，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地狂奔起来。
外面的游魂还在嘶吼，歌声依旧哀婉。
但在这一方被黑暗与危险包裹的狭小缝隙里，在彼此紧密相贴、毫无间隙的方寸之间，只剩下那逐渐融合、最终同步如一的心跳声。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极致紧张中悄然滋生蔓延的、令人心悸的暧昧与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