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带着一身的怨气和加班诅咒消失在镜子里，留下了一室逐渐回升的温度。
以及一个即将面临终极审判、吓得快要灵魂出窍的程晓阳。
陆临那句“我们来好好谈谈”如同丧钟般在他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子扎进他脆弱的小心脏。
他看着陆临那张毫无表情、但眼底酝酿着风暴的脸，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连动弹一下脚趾头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那只光着的、脏兮兮的脚趾头正是待会儿的重点批判对象之一。
“学、学长……”程晓阳的声音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我……我可以解释……一切都是意外……”
陆临没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过来。皮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程晓阳的神经线上。他停在程晓阳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程晓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一场冰雹般的毒舌洗礼，或者直接被拎起来从窗户扔出去（虽然这里是一楼）。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立刻降临。
陆临只是沉默地盯了他足足有一分钟，那眼神复杂得让程晓阳头皮发麻
——有愤怒，有后怕，有极度无语，还有一种……
类似于科学家看到实验样本突然变异并炸了实验室的挫败感和……
一丝丝残余的研究欲？
最终，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化成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融入了那冰冷的表象之下。
“起来。”陆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子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杀气似乎收敛了一些。
程晓阳如蒙大赦，又有点不敢相信，哆哆嗦嗦地扶着椅子站起来，像个等待发落的小媳妇，低着头不敢看陆临。
“去，把脚洗干净。”陆临嫌弃地瞥了一眼他那堪比出土文物的脚底板，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洗手池
——那是陆临平时用来清洗法器或者处理一些药草的地方。
程晓阳愣了一下，赶紧单脚跳着过去，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起来，冰冷的水刺激得他一哆嗦，但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一边洗，一边偷偷从镜子里观察陆临。
陆临已经转过身，走到了那张堆满“垃圾”的办公桌后，正从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往外拿东西。
他的动作很小心，拿出来的东西用一块深色的绒布包裹着。
程晓阳洗了好几分钟，几乎要把皮搓掉一层，才关掉水龙头，小心翼翼地用旁边挂着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毛巾擦干脚
（他怀疑这毛巾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不敢问）。
“过来。”陆临头也没回。
程晓阳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了过去。
办公桌上，那块深色绒布已经打开，里面放着几样东西：
一本页面泛黄、边角卷曲严重、甚至还有疑似油渍和不知名液体痕迹的古旧线装书，封面上用一种扭曲古怪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程晓阳勉强认出好像是《保命小窍门（民间散佚版）》；
一小叠裁切得歪歪扭扭、纸质粗糙的黄色符纸；
还有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笔毫都秃了不少的毛笔，以及一小碟已经干涸发黑的……疑似朱砂的块状物。
这装备……看起来比路边摊算命的还不靠谱啊！程晓阳心里直打鼓。
陆临拿起那本《保命小窍门》，随手翻了翻，书页发出快要碎裂的呻吟。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对这本书的状态也不太满意，但还是把它推到了程晓阳面前。
“鉴于你这种‘走哪儿炸哪儿’还‘精准作死’的极端体质，以及你那约等于零的自保能力和负数的安全意识，”
陆临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仿佛在做一个极其不情愿的项目汇报，“指望你从此安分守己待在家里显然不现实。“
”为了防止你下次把自己作死在某个更离谱的地方，顺便再次连累我的设备和我的KpI……”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甚至我的寿命。现在，对你进行紧急特训。”
程晓阳眼睛一下子亮了，也顾不上害怕了，瞬间来了精神：
“特训？！学长你要教我法术了吗？！像那种biubiubiu发光的那种？！还是能召唤神兽的？！”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炫酷的修仙网游技能特效。
陆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想多了。以你的智商和灵力感应力，教你复杂的法术等于教你如何更快地自我了断。”
程晓阳：“……” 刚刚燃起的小火苗被一盆冰水浇灭。
“目标是：在遇到最低等级灵体骚扰时，能稍微拖延一下时间，或者制造一点动静，撑到我赶到。”陆临敲了敲那本破书，“或者，至少在作死的时候，能稍微提高一点生存概率，减少一点后续处理难度。”
程晓阳：“……” 这目标真是务实得让人心酸。
“今天先学最基础的三项：第一，感知危险气息；第二，绘制最简单的‘驱散’符；第三，遇到鬼打墙或低级幻象时如何保持清醒。”陆临宣布了课程大纲。
程晓阳正了正神色，努力摆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陆临：“灵体，尤其是怨灵恶鬼，出现时通常会伴随阴气聚集。表现为温度骤降、心悸、莫名恐慌、汗毛倒竖、动物不安、电子产品莫名失灵等等。你要学会区分空调太冷和自己吓自己。”
程晓阳认真点头：“嗯嗯！这个我熟！我经常有这种感觉！”（毕竟他天天撞鬼）
陆临：“……很好。现在，闭上眼睛，放松，尝试去‘感受’这个房间里的能量流动。”
程晓阳乖乖闭眼，努力放松，皱着脸使劲“感受”。
五秒钟后。
“学长！我感受到了！”程晓阳兴奋地睁开眼。
陆临挑眉：“哦？感受到什么？”
程晓阳：“感受到……地板很凉！我脚快冻麻了！”
陆临：“……”
陆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第一天开课就把学生打死。
他拿起桌上一个看起来像是罗盘残骸、指针都不见了的铜盘，放在程晓阳手里：
“握紧它。这是‘阴晷’的碎片，对阴气有微弱反应。当你感觉到周围变冷或者害怕时，看它中心会不会凝结水珠。”
程晓阳如获至宝地捧住铜盘碎片。
陆临走到房间另一边，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巴掌大小、黑乎乎、像是被雷劈过的木雕娃娃，娃娃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道裂痕。
陆临：“这是‘嗔怨木童’，封印了一丝无害的游魂怨念，可以用来做感知练习。我现在会稍微解开一点封印，释放极其微弱的怨气，你尝试用阴晷碎片和自身感觉去捕捉。”
程晓阳严阵以待。
陆临手指在木童裂痕上轻轻一点。
程晓阳立刻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受……手里的铜盘碎片毫无反应。
但他确实感觉……好像脖子后面有点凉飕飕的？
他猛地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
再感觉一下……嗯，好像是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夜风。
他挠挠头，转回来，发现陆临正无语地看着他。
“失、失败了？”程晓阳有点沮丧。
陆临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的阴晷碎片。
程晓阳低头一看
——只见那铜盘中心，不知何时，竟然凝结了细密的一层水珠！甚至还有一滴正沿着边缘缓缓滑落！
程晓阳：“！！！” 他刚才完全没注意到！
“感知，不是用眼睛。”陆临冷冷道，“要用心……或者说，用你那种招鬼体质自带的‘天线’去接收信号。你灵敏度很高，但注意力全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程晓阳似懂非懂。
陆临又尝试了几次，每次程晓阳要么是过度反应自己吓自己（比如把陆临影子晃动看成鬼影），要么是怨气都扑到眼前了还在研究铜盘上的花纹是不是北斗七星。
最后一次，陆临稍微加大了一点怨气输出。
程晓阳终于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来了！感觉来了！脖子凉！心慌！”
他手里的阴晷碎片也瞬间布满水珠。
陆临刚要点头，却见程晓阳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手指颤抖地指着陆临身后，声音变调：“学、学长！你你你身后！那个木童它它它……！”
陆临猛地回头！
只见桌上那个黑木童，不知何时，脸部那道裂痕竟然微微张开，里面不再是木头纹理！
而是一片深邃的漆黑，并且正在向外渗出极其细微的、黑色的、如同烟雾般的丝线！那丝线扭动着，仿佛拥有生命！
更重要的是，它散发出的不再是练习用的微弱怨气，而是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气息！
陆临脸色一变，“封印松动了！这东西吸收了点刚才镜中界残留的怨气，变异了！”
他立刻并指如刀，口中念咒，就要上前重新封印。
但程晓阳的反应更快！
他已经被刚才一系列的“训练”和眼前的突变吓得神经高度紧张，此刻看到那冒黑烟的诡异木童，脑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声就断了！
“啊啊啊啊啊！别过来！”他尖叫一声，完全是条件反射，抓起手里那块阴晷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正在冒黑烟的木童狠狠砸了过去！
“不要！”陆临阻止不及！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
那阴晷碎片精准地砸中了木童，然后……直接把那黑木娃娃砸得从桌子上滚落下去，“啪叽”一声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里面那股黑色的、烟雾般的怨气像是被掐断了源头的烟，扭动了两下，噗地一声，消散无踪了。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程晓阳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喘着粗气，一脸惊魂未定。
陆临看着地上裂成两半、彻底报废的嗔怨木童，又看了看程晓阳，表情空白了一瞬。
“……我、我干掉它了？”程晓阳后知后觉，有点懵，又有点莫名的……小得意？看来自己还是有战斗力的嘛！
陆临缓缓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那是清代中期的法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虽然只是个残次品……但上面附带的怨念需要特殊超度才能消散……你直接把它物理超度了……”
程晓阳：“……” 得意瞬间消失。
“而、而且……”陆临的目光转向地上那块阴晷碎片，它因为猛烈的撞击，边缘都磕变形了，
“……那是唐代‘寻龙尺’的一部分，虽然只剩这点……但对微弱阴气的感应很敏锐……”
程晓阳：“……” 所以他一下子毁了两件古董法器？
“对、对不起学长！我又搞砸了！”程晓阳快哭了，“是它先动的手……不对，是先冒的黑烟！”
陆临闭了闭眼，似乎在强压下把人扔出去的冲动。他弯腰，极其心疼地捡起那两半木童和变形的铜片，用绒布小心翼翼包好，放回抽屉深处锁好。
“第一课……结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看来实践课不太适合你。直接理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