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抓捕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留下的死寂却更加令人窒息。阿龙、阿虎以及守卫阿杰被分别拖走，关押进不同的“刑房”深处。园区表面恢复了运作，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键盘敲击声依旧，但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恐惧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个人都心照不宣，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消息像带着腐蚀性的毒液，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每个角落：坤哥，那位深居简出的园区主宰，亲自下令，召开全体大会。
“全体大会”这四个字，在“凯盛”园区有着特定的、令人胆寒的含义。它不同于日常的训话或业绩通报，只有在发生严重动摇园区根基的事件时才会召开。上一次召开，据说还是在两年前，另一个试图纵火焚烧办公楼与园区同归于尽的“疯子”被处理的时候。
上午九点，刺耳的集合哨音如同丧钟，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园区的上空。所有“猪仔”，无论业绩好坏，身份高低，除非重病卧床（那通常意味着离死不远），都必须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前往园区中央那片最大的、用于体能训练的硬化广场。
在守卫们粗暴的呵斥和推搡下，人流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而惶恐地涌向广场。没有人交谈，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阳光有些刺眼，但照在人们脸上，却映不出一丝血色，只有惨白和惊惶。
林墨跟在强哥等一众小组长身后，走向广场前方临时搭建起来的水泥台。那是管理层的位置。他的步伐沉稳，脸上是符合他此刻身份应有的、带着一丝凝重的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一下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胃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看到了站在保安队列最前方的赵队长。赵队长身姿笔挺如松，穿着熨帖的保安制服，帽檐下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像是在清点待宰的牲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广场上很快聚集了上千人，密密麻麻，却鸦雀无声。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着所有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恐惧，以及一种不祥的预兆。
阿斌紧紧跟在林墨身后不远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不住地哆嗦，眼神躲闪，不敢看向水泥台，也不敢与任何人对视。王德发则强作镇定，但不断吞咽口水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李静依旧沉默，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林墨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众人的神经。
终于，当所有人都按区域站定后，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几辆黑色的越野车簇拥着一辆防弹的奔驰轿车，缓缓驶入广场，在水泥台侧后方停下。
车门打开，先是下来几名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贴身保镖，迅速警戒四周。然后，强哥、肥膘、陆先生等管理层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躬身站立。
最后，一个穿着深色立领中山装，身形清瘦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迈步下车。
坤哥！
他来了！
整个广场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了。上千道目光，带着恐惧、敬畏、好奇、绝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上。
坤哥没有看任何人，缓步走上水泥台。他的步伐很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杀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恐惧。他走到台前中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那目光所及之处，人群如同被寒风吹过的麦浪，不由自主地微微矮下身去。
林墨站在台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坤哥甚至没有刻意释放气场，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心，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杀予夺。
强哥上前一步，想要汇报什么，坤哥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整个广场，只剩下风吹过旗杆的细微呜咽声。
坤哥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奇异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为了说一件事。”
他的语速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关于，规矩。”
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坤哥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凯盛’能在这里立足，能给在座的各位一碗饭吃，一个地方住，靠的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靠的，就是规矩。”
“业绩好的，吃肉。业绩差的，喝汤。不听话的，受罚。这是规矩。”
“而有些人，”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骤然多了一丝凛冽的寒意，“总想着挑战规矩，想着不劳而获，想着……离开。”
他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了台下的林墨，又似乎没有。林墨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昨天夜里，就有三个人，坏了规矩。”坤哥的语气重新归于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两个想跑，一个，帮着他们跑。”
台下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迅速死寂下去。
“他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以为离开了‘凯盛’，就能海阔天空？”坤哥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幼稚。”
“在这里，你们至少还能活着，还能靠自己的‘努力’挣口饭吃。出去了？”他轻轻摇头，“缅北这片土地，吃人不吐骨头。没有‘凯盛’的保护，你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只会变成乱葬岗里的一堆枯骨，或者……别人砧板上的肉。”
他将逃跑的行为，扭曲成了一种“不自量力”和“愚蠢”的找死行为，同时再次强调了园区“保护者”的身份，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扭曲事实的心理控制。
“当然，这些道理，跟死人讲，已经没有意义了。”坤哥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森冷，“规矩立下了，就必须执行。否则，规矩就成了笑话。”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带上来。”
命令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就等候在台下的赵队长立刻对着对讲机低语了几句。
很快，广场边缘传来铁链拖拽地面的刺耳声响，以及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只见六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守卫，两人一组，拖着三个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水泥台。
正是阿龙、阿虎和阿杰！
他们显然在昨晚被抓回来后，经历了极其残酷的“预热”惩罚。阿龙和阿虎鼻青脸肿，身上布满鞭痕和烫伤，衣服破碎，沾满暗红色的血污，只能靠守卫拖着才能移动。阿杰更惨，他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焦黑一片，似乎被电击过，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流着涎水，发出嗬嗬的声响。
三人被粗暴地拖到水泥台前，像三摊烂泥一样扔在冰冷的地面上。
亲眼看到这惨状，台下的人群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细微的啜泣与干呕声。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坤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那三个奄奄一息的“规矩破坏者”，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就是这三个人。”他平静地陈述，“试图挑战‘凯盛’的底线，破坏大家赖以生存的秩序。”
“今天，在这里，我要告诉所有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铿锵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坏规矩者，死！”
“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凯盛’的铁律！”
“赵队长。”坤哥看向台下肃立的赵队长。
“在！”赵队长挺身应道，声音洪亮而冷酷。
“执行规矩！”
“是！”
赵队长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对着手下做了一个手势。
四名守卫立刻上前，两人按住还在微微挣扎、眼中残留着一丝绝望和不甘的阿龙，另外两人则抬过来一个沉重的、带有电极夹子的设备——那台令人闻风丧胆的电击仪！
他们要当众行刑！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坤哥竟然会用如此极端、如此公开的方式来处决逃跑者！这已经不是惩罚，这是一场血淋淋的献祭，用三条人命，来祭祀名为“规矩”的邪神！
台下的人群彻底骚动起来，惊恐的尖叫、压抑的哭泣、以及无法控制的呕吐声此起彼伏。有人吓得瘫软在地，有人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阿斌死死抓住林墨的衣角，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要站立不住。
按住阿龙的守卫粗暴地撕开他本就破烂的上衣，将冰冷的电极夹子，牢牢夹在了他的胸口和太阳穴上。
阿龙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嘶吼：“不——！”
然而，他的嘶吼被赵队长冰冷的声音打断：
“行刑！”
负责操作仪器的守卫，毫不犹豫地扭动了旋钮，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滋——啦——！！”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通过阿龙的身体！
“呃啊啊啊啊啊——！！！！”
阿龙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油锅的大虾，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他的眼球瞬间充血凸出，几乎要爆出眼眶，嘴巴张大到极限，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一种被电流撕裂的、非人的惨嚎从喉咙深处挤出！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
那惨绝人寰的景象，那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嚎叫，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狠狠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视觉和听觉神经！
几秒钟后，电流切断。
阿龙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焦糊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死了。
当着上千人的面，被活活电击而死。
广场上一片死寂。连哭泣和呕吐声都停止了。所有人都被这极致的残酷震慑得失去了反应，大脑一片空白。
赵队长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守卫将阿龙的尸体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一边，然后将目标转向了已经吓傻、连挣扎都忘记了的阿虎。
同样的电极夹子，同样冰冷的命令，同样扭动的旋钮……
“滋——啦——！！”
“啊——！！！”
又一声短暂而凄厉的惨叫，阿虎步了他表兄的后尘，在剧烈的抽搐中迅速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连续目睹两次公开电刑，台下已经有人精神崩溃，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却被身旁的守卫用枪托狠狠砸倒。
最后，轮到了守卫阿杰。
此时的阿杰，似乎被同伴的惨死刺激，恢复了一丝神智。他看着那台夺命的仪器和步步逼近的守卫，发出了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的哀鸣和求饶：“坤哥……饶命……强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看在我为园区卖过命的份上……”
他的哀求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和可怜。
然而，无论是台上的坤哥，还是台下的赵队长和强哥，脸上都没有丝毫动容。
规矩，就是规矩。背叛者，比逃跑者更不可饶恕。
坤哥甚至没有多看阿杰一眼。
赵队长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电极夹子毫不留情地夹在了阿杰的身上。
“不——！！！”阿杰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滋——啦——！！”
电流过处，哀嚎戛然而止。
第三具焦黑的尸体，被拖到了一旁，与阿龙阿虎堆在一起。
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十分钟。三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以最残酷的方式被终结。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尿骚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
水泥台上，坤哥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拍死了三只苍蝇。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台下那些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甚至大小便失禁的猪仔们。
“现在，大家都看清楚了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缓，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穿透力。
“这就是破坏规矩的代价。”
“在‘凯盛’，只有服从，才能活。”
“努力创造价值，你们就能活得更好。动歪心思，这就是下场。”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似乎在林墨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需要我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大家，记住‘凯盛’的规矩。”
“散会。”
说完，坤哥不再停留，转身，在那群贴身保镖的簇拥下，走下水泥台，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上车，离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
直到坤哥的车队消失在视野中，广场上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才仿佛稍微松动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刻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守卫们开始驱散人群，呵斥声再次响起，但比起之前，多了几分不耐烦和暴戾。
猪仔们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驱赶着离开广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谈，每个人都低着头，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血腥的一幕抽走。
林墨站在原地，看着台下那三具被随意丢弃、尚未处理的焦黑尸体，看着那些麻木离开的背影。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坤哥用一场公开的血腥处刑，完成了一次极其高效的“管理”。他不仅彻底扼杀了短期内可能出现的逃跑念头，更将“规矩”二字，用血与火的方式，烙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基因里。
失败的代价，是如此的血腥和彻底。
林墨知道，从今天起，“凯盛”园区将进入一个更加黑暗和压抑的时期。而他自己，在这片深沉的黑暗中，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坚韧地前行。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和死亡气息的空气，转身，沉默地走下水泥台。
这场规矩的血祭，结束了。但它所带来的阴影，将长久地笼罩在这里，成为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