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斌按下第一个拨号键的动作，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即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在椅子上，耳机里传来的等待音仿佛是他自己的丧钟。结果毫无悬念——结结巴巴、漏洞百出的开场白换来对方一句“神经病”和粗暴的挂断。
但这微不足道的一步，却让林墨（9527）看到了极其微弱的可能性。也让他意识到，作为这个临时拼凑的、濒临淘汰的小组的组长，他不能再仅仅依靠个人的“业绩”和简单的命令。老狗将这四个“残次品”扔给他，本身就是一种甩锅和考验。如果小组垫底，他首当其冲。他必须运用策略，将这四个独立的、效率低下的“故障单元”，整合成一个至少能勉强运转的“系统”。
下午的工作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中结束。小组业绩统计界面，林墨个人贡献了3个引流和1个小额成交（他再次在关键时刻制造了“技术故障”，实际成交金额为零，但系统记录为“意向成交”），王德发（7781）磕磕绊绊完成了1个引流，李静（8890）依旧是0，阿斌（6631）除了那通被骂回来的电话，再无建树。总分在A组十几个小队中，稳居倒数第一。
晚饭时，气氛比食堂的猪食更加难以下咽。阿斌几乎没动筷子，王德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用怨恨的眼神瞟着阿斌和李静，李静则像往常一样，沉默而迅速地吃完，然后就像一尊雕像般坐在那里。林墨强迫自己吃完所有食物，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回到拥挤污秽的c区-8-4宿舍，赵德柱看到林墨，难得地没有调侃，反而凑过来压低声音：“喂，9527，听说你当官了？还摊上那么几个货色？自求多福吧兄弟，老狗那王八蛋明显是让你当替罪羊啊！”
林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赵德柱的话印证了他的判断。
夜深人静，宿舍里鼾声四起。林墨躺在上铺，却没有丝毫睡意。窗外高墙上的探照灯光柱偶尔扫过，在墙壁上投下移动的、铁栅栏般的光影。他的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行的计算机，开始对当前的困境进行建模分析，并制定应对策略。
目标： 确保小组一周内不垫底，避免集体惩罚。
约束条件：
1. 组员能力低下且状态不稳定（阿斌恐惧，王德发浮躁，李静未知）。
2. 个人道德底线需尽可能维持（避免实质性重大诈骗）。
3. 自身潜伏身份不能暴露。
4. 时间紧迫，竞争激烈。
可用资源：
1. 自己相对“熟练”的诈骗技巧和观察分析能力。
2. 小组相对独立的角落位置（便于内部沟通和控制）。
3. “组长”的微小权限（查看组内详细数据，有限度的内部沟通）。
策略核心： 专业化分工，流程化操作，最大化利用现有资源，规避个体弱点。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第二天一早，在前往A区的路上，林墨故意放慢脚步，与并排走着的阿斌、王德发和李静低声说道：“到工位后，先别急着打电话。”
王德发斜了他一眼：“不打电话等死啊？”
阿斌则是一脸茫然。李静依旧沉默，但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到了工位，四人坐下。林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投入“工作”，而是打开电脑，调出了一些非核心的、过往的“成功案例”录音（这是他作为组长新获得的权限，虽然都是筛选过的），以及一些基础的话术模板。
“都听着，”林墨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像昨天那样各自为战，我们死定了。想活下去，就得换种玩法。”
王德发嗤笑一声，但没打断。阿斌紧张地看着他。李静抬起了头。
“从现在起，我们分工。”林墨的目光扫过三人，“王德发（7781），你负责 ‘初筛’。”
“初筛？什么意思？”王德发皱眉。
“你的任务是打最多的电话，用最快的话术，筛选出那些警惕性最低、最容易上钩的‘蠢货’。”林墨解释道，“你不用管后续，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在最短时间内，判断出对方是不是‘优质目标’，然后标记出来。你的业绩，按有效标记数量计算。”
这是利用了王德发贪快、耐性不足的特点，将他放在流水线的第一道工序，发挥其“广撒网”的价值，同时避免他因急于求成而搞砸后续。
王德发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权衡。不用负责难缠的后续，只需要快速判断，这似乎符合他的“风格”。“行，怎么标记？”
“用系统自带的标签功能，按警觉程度分三级。”林墨快速操作电脑演示了一下，“绿色，可直接深入；黄色，需要引导；红色，难缠，放弃。你只负责到标记这一步。”
接着，他看向李静（8890）：“李静，你负责 ‘信息核实与铺垫’。”
李静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没说话。
“王德发标记出的绿色和黄色目标，会转到你这里。”林墨继续说道，“你的任务，是利用‘菜商’提供的有限信息，以及你自己的话术，进行二次接触。目标是核实对方的基本情况（经济状况、需求痛点），并为进一步的‘投资引导’做铺垫。比如，以回访、调研、或者提供免费理财建议的名义。你的业绩，按成功铺垫、并引导至下一阶段的数量计算。”
林墨选择李静做这一步，是基于一种直觉。这个女人的沉默和冷静，或许正适合这种需要耐心和细致的信息搜集工作。她不需要太多的情感渲染，只需要客观、平稳地完成信息传递和初步信任建立。
李静沉默了几秒，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林墨看向脸色发白的阿斌（6631）：“阿斌，你和我，负责最后的 ‘关键引导’。”
“我？！”阿斌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惊恐，“墨哥，我不行的！我会搞砸的！”
“你没得选！”林墨的声音陡然严厉，但立刻又压低了，“听着，你不是独立操作。经过王德发的初筛和李静的铺垫，到你这里的，已经是警惕性最低、意向最明确的目标了。你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给你的、最简单直接的脚本，完成最后临门一脚的引导——引导他们添加最终‘客服’或者下载App。”
林墨将最困难、最考验心理素质和技巧的“杀猪”环节，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同时，他让阿斌参与最后相对简单的“引导”，是为了给他一个最低限度的“参与感”和“价值感”，同时也是在一种相对可控的环境下，强行锻炼他。
“我会在旁边听着，关键时候会提示你。”林墨补充道，给了阿斌一丝虚幻的依靠，“你的任务，就是把我给你的那几句话，背熟，然后像复读机一样说出来。你的业绩，按成功引导的数量计算。”
这是一种极其精细的风险控制。阿斌只负责最模板化的环节，最大程度降低他因恐惧而崩溃的概率。同时，林墨自己掌控最关键步骤，便于他暗中操作，避免实质性损失。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像一个微型诈骗流水线。
“那我们……我们的业绩怎么算？”王德发问出了关键问题。小组竞赛看的是总业绩，但内部如何分配利益，直接影响积极性。
“小组总业绩，按贡献度分配积分。”林墨早已想好，“初筛标记一个有效目标，1积分。成功铺垫一个，2积分。成功引导至最终环节，3积分。最终成交，按金额额外计算积分，大头归最终操作者。每日积分统计，关系到……伙食和潜在的惩罚豁免。”他故意模糊了奖励，强调了惩罚关联。
这是一种模拟的内部激励机制，虽然简陋，但在这种环境下，足以驱动这些绝望的人。
“现在，王德发，开始你的初筛。用我昨晚修改过的快速开场白。”林墨下达了指令。
“李静，熟悉一下这些信息核实的话术模板。”
“阿斌，过来，我把你需要背的几句话写给你。”
工区角落里，这支原本散沙般的小队，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诡异效率的方式运转起来。
王德发像是上了发条，开始疯狂拨号，语速极快地进行着标准化的初筛判断，电脑屏幕上绿色和黄色的标记开始零星出现。
李静默默地接收着标记目标，开始用她那平稳得几乎没有波澜的语调进行二次接触，虽然成交率依旧低，但至少信息收集的效率和准确性提高了。
阿斌则像个小学生，在一旁死记硬背着林墨写下的几句引导语，嘴唇不停蠕动，额头上全是汗。
而林墨自己，则像这个微型流水线的总控和最终执行者，一边监听和指导着阿斌，一边处理着那些被标记为“绿色”的、最“优质”也最危险的目标，在刀尖上跳舞，既要做出业绩，又要守住底线。
一天下来，效果立竿见影。
小组总拨打量大幅提升（主要来自王德发）。
有效引流和铺垫数量明显增加（来自李静和王德发的贡献）。
虽然最终成交依旧寥寥（林墨严格控制），但小组的总“有效接触”和“意向客户”数量，从昨天的垫底，艰难地爬升到了倒数第三。
下班时，老狗过来检查，看到小组数据的变化，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他看了林墨一眼，没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意味复杂了许多。
王德发因为标记了大量目标，显得有些兴奋，看林墨的眼神少了几分不屑。李静依旧沉默，但收拾东西时，动作似乎轻快了一丝。阿斌虽然依旧疲惫恐惧，但眼神里多了一点……完成任务的虚脱感，以及一丝对林墨的、更加复杂的依赖。
晚饭，他们领到了完整份量的猪食。没有人说话，但那种濒临灭绝的绝望感，似乎暂时被一种绷紧的、求生的专注所取代。
林墨吃着那难以下咽的食物，心中没有任何轻松。
团队策略初步见效，但这只是将散兵游勇勉强整合成了民兵。面对其他如狼似虎、不择手段的小组，他们依旧脆弱。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正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他优化了骗术，提升了团队的“犯罪效率”，这与他最初的目标背道而驰。
然而，他没有选择。
在这座黑暗森林里，生存是唯一法则。他必须利用一切手段活下去，爬上去。
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看到更远的风景，才能找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9527 小组的团队策略，如同一株在腐肉上生长出来的毒菌，在这片罪恶的土壤上，悄然蔓延开来。而林墨，既是培育者，也即将成为这株毒菌的一部分。他的内心在策略的成功与道德的沦陷间，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撕裂。前方的路，更加黑暗，也更加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