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堵胤锡站起身，从身后随从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两件物品。
一件是打造精美、镶嵌着细小珍珠的金钗一对；
另一件则是一副擦拭得锃亮、在洞内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的金色胸甲片。
“赵将军忠勇可嘉，招娣姑娘贤淑温良。本抚代朝廷，赐招娣姑娘御制金钗一对，愿其容颜永驻，福寿安康！赐赵竹生将军金甲一副，望其披坚执锐，再立新功！”
堵胤锡的举动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惊叹！
御赐之物！即便是堵公代赐，在这样的时代，特别是在这深山野谷之中，分量是何其之重！
赵竹生激动得满脸通红，拉着招娣再次叩谢：“谢军门厚赐！末将（臣妇）定当粉身碎骨，报效朝廷（殿下）！”
在一片艳羡和祝福的目光中，新人起身。
赵竹生小心翼翼地替招娣戴上了一支金钗，另一支由招娣自己收好，又郑重地接过了那副象征荣耀的金甲，引得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然而，在这满堂的喜庆和荣耀之中，坐在慧英身旁的豆娘，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黯淡下来。
她看着招娣头上那闪着光的御赐金钗，看着赵竹生小心翼翼、充满爱意地为招娣整理盖头的动作，看着一对新人脸上那藏不住的幸福红晕...
再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默默地跟在石午阳身边，为他洗衣做饭，照顾起居，在他出征时日夜思念，在他忧愁时默默陪伴...一颗心早已全系在他身上。
可石午阳呢？
他待她如亲人，有信任，有关怀，甚至有依赖，却唯独...没有那份男女之情。
他从未对她表露过心意，也从未提过要娶她。
即使她哥哥韩豆饼几次都跟石午阳明里暗里的提过，坤兴公主也曾暗示过，可石午阳总是以“国仇家恨未报，何以家为”搪塞过去。
此刻，看着眼前这幸福的一幕，听着满耳的祝福与欢笑，豆娘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酸涩的滋味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眶。
眼前热闹的景象渐渐模糊，那些欢声笑语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豆娘再也坐不住了。
趁着众人都在向一对新人敬酒祝福，身旁的慧英姐也被袁宗道等人敬酒寒暄之际，豆娘悄悄起身，低着头，飞快地穿过喧闹的人群，从洞府侧面的一个小出口溜了出去。
洞外，午后明媚的春日阳光有些刺眼。
谷内依旧张灯结彩，远处校场方向传来士兵们划拳笑闹的喧嚣。
豆娘却觉得这一切热闹都与自己无关。
她快步走到溪流边一块僻静的大石后面，终于忍不住，靠着冰冷的石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看着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衣裳、梳着简单发髻的姑娘，怎么也找不到招娣今日那披红挂彩、万众瞩目的光彩。
委屈、心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瞬间淹没了她。
豆娘捂住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溪水潺潺，映照着岸边孤独啜泣的身影，与洞府内喧嚣鼎沸的婚宴，形成了鲜明的、令人心碎的对比。
她的心事，如同这谷底的溪流，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流淌，带着苦涩的滋味。
司令洞府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赵竹生正被郝摇旗、袁宗第等人围着灌酒，白皙的书生脸膛涨得通红，却笑得合不拢嘴。
招娣盖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坤兴公主身侧，偶尔被公主轻声问话，便羞涩地点头回应。
慧英则被袁宗道拉着说话，似乎是在询问健妇营旧部的情况，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但角落里，坐在豆娘对面的马老歪，眉头越皱越紧。
马老歪以前是石午阳的亲兵，是石午阳最信任的亲随之一。
那时候，他和豆娘，以及已经在山海关阵亡的冯裤子，整天都是跟随在石午阳的身边，对于豆娘，他也早已是视为亲妹子一样的看待。
坐在豆娘对面的他亲眼看着豆娘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看着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塌陷下去，看着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喧嚣的洞府。
马老歪他太清楚豆娘这些年对石午阳的默默付出和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意了。
看着豆娘黯然离去的背影，这个粗豪的汉子心里也涌起一股酸涩的同情。
他坐在木凳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挤过人群，来到前面主位石午阳身边。
石午阳正陪着堵胤锡说话，脸上带着应酬的笑容。
马老歪俯下身，凑近石午阳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司令...豆娘...豆娘她好像哭了，一个人跑出去了...”
石午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瞬间理解到豆娘为何会哭，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心疼猛地攥住了他的心！
豆娘...那个自他重生以来，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为他洗衣做饭、嘘寒问暖，在他忧愁时安静陪伴的姑娘...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意？
只是国仇家恨压肩，他竟…竟忽略了她的感受！
尤其是在招娣如此幸福的时刻，睹人思己，她的心该有多痛？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引得旁边的堵胤锡和坤兴公主都侧目看向他。
“殿下，军门，诸位，实在抱歉！石某…石某失陪片刻！”
石午阳对着坤兴公主和堵胤锡匆匆抱拳行礼，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一丝慌乱，也顾不上解释太多，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喧嚣的洞府。
洞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清冽了许多。
石午阳站在洞外焦急地环顾四周，
洞外值守的士兵看见他们司令着急的模样，心有灵犀的悄悄向石午阳指了指远处的那条溪流。
果然，在溪边那块巨大的、被藤蔓半掩的大青石后面，石午阳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穿着洗得发白花布衣裳的熟悉身影。
豆娘的肩膀还在微微地、压抑地耸动着。
石午阳心中一痛，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小妹...”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唤道。
豆娘猛地一震，如同受惊的小鸟，迅速用袖子狠狠擦了几下脸，然后才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红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脸颊上泪痕未干。
看到是石午阳，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别过脸去，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刻意装出来的冷淡： “石头...你...你怎么出来了？不在里面陪贵客，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