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手指在那份省纪委的通报上停住。纸面光滑，油墨的气味还很新。张副省长的名字被红笔圈着，后面跟着“双规”两个字。旁边放着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秦筝的名字。
周正拿起手机。
军地项目的施工队已经进场，秦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早上清理场地时，发现了一批没有登记的建材。
周正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过去看看。
车开出市政府大院，周正让司机拐了个弯，往开发区的方向走。路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有些叶子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扫开。
秦筝在工地门口等着。她换了身迷彩服，裤脚沾着泥。看到周正的车，她迎了上来。
这批建材是盛泰公司的，秦筝说，钢筋和水泥，都没有合格证明。
周正跟着她走进工地。几个穿着军装的士兵正在清点建材，动作整齐划一。
谁发现的，周正问。
巡逻的哨兵，秦筝说，他们凌晨三点看到有人往里面运东西。
周正蹲下身，拿起一根钢筋。钢筋上没有标号，表面有锈迹。
盛泰公司的人已经跑了，秦筝说，昨晚就联系不上了。
周正站起身。把这些建材封存，他说，让质检局的人来取样。
秦筝点头，转身去安排。她的脚步很快，迷彩服的衣角在风里摆动。
周正拿出手机，拨通市公安局局长的电话。查盛泰公司相关人员的去向，他说，重点是刘伟的司机。
挂了电话，他看到秦筝正在和一个士兵说话。士兵站姿笔挺，回答问题时声音洪亮。
周正走过去。部队的人要在这里驻多久。
秦筝转过头。至少一个月，她说，项目动工前，需要确保安全。
周正嗯了一声。中午一起吃饭。
秦筝愣了一下。我下午要回部队汇报。
推迟到晚上，周正说，地方上有几个部门的人要见你，谈项目协作的事。
秦筝点头。好。
回到市政府，周正直接去了市长办公室。市长赵军正在看文件，看到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张副省长的案子，牵扯出不少人，赵军说，省里刚发了通知，要我们自查。
周正把工地的情况讲了一遍。盛泰公司还在转移资产。
赵军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着。让经侦支队介入，他说，冻结他们的账户。
周正点头。还有刘伟的问题，他说，家里搜出的存折，牵扯到五个县区的干部。
赵军叹了口气。拔出萝卜带出泥，他说，你负责牵头，把这些人都捋清楚。
周正起身要走，赵军忽然叫住他。陆书记让你下午去省里一趟。
周正问。什么事。
赵军摇头。不清楚，他说，好像是关于人事调整的。
下午两点，周正到了省委。陆青云的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是省组织部的部长和副部长。
看到周正进来，陆青云示意他坐下。江州的班子要动一动，他说，刘伟的位置，还有几个常委的分工，都要调整。
组织部长拿出一份名单。我们提名了三个人选，他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周正看着名单，手指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点了点。这个人，他说，去年在开发区搞过试点，经验丰富。
陆青云看了看名单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周正。你觉得他能接刘伟的工作。
周正说。可以试试，他懂经济，也比较稳重。
陆青云点头，在名单上画了个圈。就这么定了，他说，下周开会讨论。
其他人走后，陆青云递给周正一杯茶。你父亲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说。
周正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问你在江州的情况，陆青云说，还说让你别太较真，注意分寸。
周正笑了笑。他总是这样。
陆青云也笑了。你父亲在京城，面对的情况比你复杂多了，他说，他是怕你吃亏。
周正喝了口茶。有些事，不能怕吃亏。
陆青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赞许。你比你父亲年轻时，多了点闯劲，他说，不过也要记住，水至清则无鱼。
周正没说话。他知道陆青云的意思，反腐要推进，但也要注意平衡，不能影响地方的稳定。
回到江州时，已经是傍晚。周正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约定的饭店。秦筝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条浅色的裙子，和白天的迷彩服判若两人。
看到周正进来，秦筝站起身。
周正坐下。等很久了。
没多久，秦筝说，刚到。
服务员拿来菜单，周正递给秦筝。你点。
秦筝翻了几页，点了三个菜，都是家常菜。
周正看着她。部队的汇报结束了。
嗯，秦筝说，首长很满意，让加快进度。
周正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刘伟的案子，可能还要你帮忙。
秦筝抬头看他。需要查什么。
他账户里的两百万，周正说，来源查到了，但流向还不清楚，可能和部队的人有关。
秦筝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会让人查，她说，不过需要时间。
周正点头。不急，先把项目做好。
菜很快上来了。周正给秦筝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他说，白天在工地肯定没好好吃饭。
秦筝的脸微微红了，低下头吃饭。
吃到一半，周正的手机响了。是市公安局局长打来的。
刘伟的司机找到了，局长说，在邻市的一个招待所，已经控制住了。
周正说。审仔细点，尤其是盛泰公司和部队的联系。
挂了电话，秦筝问。有线索了。
可能吧，周正说，刘伟的司机应该知道不少事。
秦筝放下筷子。如果真有部队的人牵涉进来，周正说，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周正看着她。军地有纪律，谁犯了错都一样。
秦筝没说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吃完饭，周正送秦筝回部队。车到部队门口，秦筝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周正转过头。还有事。
秦筝看着他。我查了张副省长的案子，她说，牵扯到的不止地方上的人，还有省里的几个厅长。
周正嗯了一声。
他们都和一个工程有关，秦筝说，五年前的过江隧道项目。
周正的心里一动。那个项目他知道，当时因为质量问题停工了，后来换了施工方才完成。
秦筝继续说。我父亲当年负责过那个项目的军检，她说，后来因为不同意验收，被调走了。
周正看着她。所以你才这么在意这次的项目。
秦筝点头。我不想再出问题。
周正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不会的，他说。
秦筝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抽回。她的手很凉，周正用掌心焐着。
车外的路灯亮了，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过了一会儿，秦筝轻轻抽回手。我该进去了，她说。
周正点头。明天我去工地。
秦筝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周正正看着她。
周正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他拿出那份过江隧道项目的资料，是秦筝刚才让人送来的。资料很厚，纸页已经泛黄。
他翻到验收报告那一页，看到了秦筝父亲的名字，旁边写着“不同意验收，理由：结构存在安全隐患”。下面是几个同意验收的签名，其中一个就是张副省长。
周正拿起手机，拨通陆青云的电话。
过江隧道项目可能有问题，周正说，我这里有份当时的验收资料。
陆青云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明天送过来，他说，这件事要慎重。
挂了电话，周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江州的夜景很亮，远处的江面上有游船开过，灯光在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想起秦筝刚才的样子，她低头时，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周正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第二天一早，周正去了工地。秦筝已经在那里了，正在和施工队的负责人说话。看到周正，她走了过来。
质检局的结果出来了，秦筝说，那些建材都是不合格的，强度不够。
周正皱眉。如果用了这些建材，后果不堪设想。
秦筝点头。我让人查了，这批建材是准备用到地下仓库的，她说，那里是项目的核心区域。
周正拿出手机，给市纪委书记打电话。让他们查一下过江隧道项目的后续，他说，尤其是资金流向。
挂了电话，他看着秦筝。你父亲现在在哪里任职。
秦筝说。在总装备部，搞科研。
周正哦了一声。难怪你对工程质量这么在意。
秦筝笑了笑。从小耳濡目染吧。
中午，市公安局局长打来电话，说刘伟的司机交代了，盛泰公司确实和部队的一个后勤部副部长有联系，那个副部长负责过江隧道项目的部分军需供应。
周正挂了电话，对秦筝说。查到了，是后勤部的一个副部长。
秦筝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会向部队纪委反映，她说，绝不姑息。
周正点头。地方上也会配合。
下午，省里传来消息，张副省长的案子已经移交司法，同时被查的还有三个厅长，都是当年参与过江隧道项目的。
周正正在办公室整理材料，秦筝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部队纪委已经对那个副部长采取措施了，秦筝说，他交代了收受盛泰公司贿赂的事，还牵扯出了其他几个人。
周正接过文件，翻了几页。看来这次能把五年前的案子彻底查清了。
秦筝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江州的天好像变蓝了点。
周正转头看她，阳光照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楚。他伸出手，拂去她肩上的一片灰尘。
秦筝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周正的眼睛。
周正的心跳快了几拍。晚上有空吗，他说，一起去江边走走。
秦筝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