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序说他常在三楼休息，还允许她上去，到酒吧戚礼迫不及待第一时间就跑了上去。
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窗帘拉得紧密，看不见的地方循环着风，有一股清凉干净的味道。戚礼伸手去摸门边，灯亮了，她看清了所有。
最显眼是那张深色的大床，被子掀开一个边，没那么规矩，好像上一刻秦明序刚刚起床。柜墙、吧台、独立卫浴一应俱全，这间休息室简约又宽敞。
她看到宽大的沙发椅里面搭着一件衣服，颜色眼熟，她走过去拿起来抖抖，真丝质感的长长颈带垂落，划过她的小臂，那股轻柔的瘙痒从胳膊蔓延到心里。
她想起他穿这件暗红色衬衫吹萨克斯风有多性感蛊惑，还有一些不健康的画面。
戚礼再下去的时候，衬衫下摆牢牢绑了个花似的结，那条颈带她绕了两三圈，和扣子系在一起，已经尽量穿得合身，可仍然在腋下显得宽大，好在露出的一截腰肢纤细，有一种港风的大方明艳气质。
衬衫解了两颗扣子，她的黑色吊带露出胸廓边缘，整体深色系的妖娆妆扮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暗夜的妖精，气质一反从前。
回到卡座，江峤忘了说话，不受控制看直了眼。江因没注意，忙着将她的男朋友正式介绍给戚礼。戚礼见过杨行至，这回身份变了，她笑意真诚很多，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戚礼就坐在了江因身边。
两个姑娘头抵着头窃窃私语，挖着同一碗冰淇淋补充体力，准备觑个好曲目跳舞。
江因离她近了注意到她身上的颜色，格外秾艳，就说：“你这衣服刚才穿你羽绒服里面的？”她怎么记得不是这个颜色啊。
戚礼低头看看，昏暗中有些红脸，低声说：“毛衣跳舞太热了，穿衬衫正好，我就换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穿上秦明序的衣服，她不敢深想，可能是这件衬衫摸起来太舒服，可能是她不想承认的分离感焦虑在作祟。
江峤给她倒了杯度数不高的酒，戚礼跟他说今晚不喝。她对朋友永远那么亲近，笑眼璀璨，不知道会在别人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江峤嘴里苦涩，替她拨开酒杯，换成无酒精的饮品。他是不是永远都要这么懦弱了，瞻前顾后，怕开了这个口就要失去。
戚礼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现在对她依然有情，可聪明的成年人之间往往看破不说破。他如果先迈出一步，就会成为这段关系中的蠢人，戚礼只能为难地放下他们的友情，被迫去思考另一段关系的可能性。
江峤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戚礼身上的衣服，只看肩线也知道是男款。江因说这整个酒吧都是秦明序的，那衣服是谁的，不言而喻。
秦明序那么霸道强势不讲理，江峤也敢和他争一争，但如果戚礼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偏的，那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这会工夫经理来了三次，老板送的酒、老板送的果盘、老板送的小食，就差把老板送来了，江峤看着堵心，起身去外边透了口气。
戚礼翻着酒吧的单子，打算挑一些无酒精的特调来喝，刚抬起头，想让经理推荐，忽听旁边卡座两个看起来是常客的女人嘻嘻哈哈地说，来两杯你们老板推荐的隐藏款。
秦明序要不要这么会操纵消费者心理，连开酒吧也搞隐藏机制？戚礼低头失笑，把单子合上，问道：“隐藏款是什么？”
经理说：“就是老板钟情的几款酒，单独一个酒单，配方和常规不同，所以评价好坏参半，客人有了心理准备我们才会给。每周还会推出随机饮品，要是客人选择困难，就可以尝试。”
“噢。”戚礼了解，“那来一杯随机，酒单也拿上来。”
“好的。”
江因凑过来问：“你要喝了？”
“我好奇嘛，尝一口还是可以的。”因为秦明序，她现在对开盲盒这类型都很感兴趣。
本周的随机饮品是bitter Summer新调酒师的大成之作，细细的高脚杯外壁一圈碎冰，薄荷绿的液体缓缓流动出春天的质感，戚礼尝了一口，有青苹果和铃兰的香气，回味一点点薄荷凉意，让人心情顿好。
经理把黑色封面的隐藏酒单放下，对戚礼说，这杯酒的名字叫做——青春之吻。
酒如其名，戚礼很喜欢这种清爽的口味，没忍住把它喝完了。
她说了不喝酒，几口无所谓，只不过不能继续再喝下去了，是不想打破自己的预设。那张隐藏的酒单放在了桌上，她也没有再翻开。
江因起身拽她，两人一起下去跳舞。
江峤回到卡座，发现戚礼包包下压着的手机不停在震动，估计是刚才没看到。他把包和手机都放好，不经意扫过屏幕，备注刺了他一下。
秦明序。
电话一遍一遍打过来，熄了又打，打了却没人接，简短的间隔能让人想象到他的狂躁。
江峤喝了一杯威士忌，望着舞池里的疯狂，已经找不出她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会儿，在这一次拨过来的时候，接通了。
“戚礼！”秦明序炸雷一样的声音在吵闹的酒吧气氛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空气默了一两秒，江峤皱着眉：“秦明序，你就是这么跟戚礼说话？”他不接起来还不知道他平时对她是这么个态度。
秦明序忽然收声，江峤听到了他愈发粗重不稳的呼吸声。
“江峤，果然是你。”秦明序气得咬牙切齿，上飞机前打给戚礼却听到江峤的声音，他原本想好好问问她的理智都快被烧光了。
“戚礼呢？！”他大声吼道。
穿成那样去酒吧，和江峤一起，还让江峤碰她的手机，秦明序太阳穴突突跳，“把手机给她！”
“她在舞池，手机不在身上。”江峤不需要再谨慎思考了，果断地说，“秦明序，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追她。因为你永远对她这么凶，我接受不了戚礼和你这种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丝长进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秦明序对她好也就罢了，他甘愿退出。可就他这种语气，戚礼怎么可能不受委屈？
秦明序手劲大到快把手机捏碎了，他嘴角冷冷上挑，是真的动了怒，语气阴寒地说：“你？追她？”
“对。”江峤毫不迟疑。他性格温和，但他也是一个男人，若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还会退却，那他也是白活。
“好。”秦明序黑眸蛰然森冷，渐渐赤红，接下了江峤赤裸裸挑衅的战书。他不是在把戚礼当成战利品去争夺，因为戚礼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他是被江峤彻底激怒，誓要把他碾到脚底，才能看清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跟他秦明序叫嚣！
*
戚礼和江因相继回到卡座，她向坐在一起说话的两个男人打了声招呼，就拿倒扣的空酒杯，给自己重新倒了杯常温水。
江因自然地靠到杨行至的怀里，男人就拿着纸巾给她擦脸，两个人的亲密落在江峤眼中，他也没什么反应，反而像是在想着什么。
戚礼出了一点汗，全身热乎乎的，感觉吊带都贴到了身上。她身上的香水味彻底挥发出来，和秦明序衬衫的气味搅在一起，有种暖暖的踏实的香气。她小幅度低下头嗅了好几次，眉梢眼尾安静甜蜜。
她注意到江峤的眼神，发觉他的心情可能不太好，就问：“怎么了你？”
江峤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说：“戚礼，你能不能别和秦明序在一起？”
戚礼愣了，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一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峤坐近了些，眼神紧迫，如鲠在喉：“他根本……不是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他那么蛮横地凶你，之前还一次次地胁迫你，你以前因为他哭得那么难过，都忘了吗？”
他真的很心疼她，戚礼怎么能被秦明序那么危险的人所累？
戚礼看着他，抿着唇犹疑了一下，“嗯……江峤，你冷静一点，我请你喝杯酒吧。”她翻开桌上黑色的隐藏酒单，“你爱喝什么？”
“戚礼！”江峤痛惜地低低叫她。她真的不能看看他吗？哪怕是用挑剔的审视眼光，而不是永远做一个包容理解满分的异性好友。
“江峤。”戚礼低着脸，轻声说，“可能你对他有些误会，他以前是很凶，嗯…现在也很凶，可他从来没有对我不好。我又不傻，总不至于他伤害我我还忘不了他。”
“我和他之间是有一些误会，但是，”戚礼抓了抓衬衫布料，说，“但是，这么多年，我也弄清楚了，我确实忘不了他。”
再多曲折和坎坷，却还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牵绊着两颗本该就紧紧依靠的心。
她笑了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我真的很喜欢他，现在不是小时候了，我选择和秦明序纠缠，是想和他有以后的。”
所以秦明序再急，她也不急了，反正戚礼接下来的生命都会烙刻进这个人的名字。
江峤一个字一个字听进耳朵里艰难辨认，有些窒息的心痛。
“好。”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他能怎么样呢，难道像秦明序那样霸道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爱我，你非得爱我不可！江峤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想戚礼因为他有一点点为难和不开心，或许从高中那时候开始，他迟疑着不敢表达自己的心，就已经输了。
戚礼让他缓了一会儿，慢慢问：“那我们……”
江峤打断她，“等我调整好，我们还是朋友。”
戚礼松了一口气，她确实没想因为此事就失去江峤这个朋友，不过主动权在他手中，如果他觉得之后和她相处有困难，她会自觉和他保持距离。
感情这种事就是毫无道理，戚礼因为自己的坦荡而对江峤感到愧疚，因为她知道，就算秦明序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她也不会对江峤动心。
她若是山上居住修行的世外智者，就可以像这样妥善处理所有事情，可当属于她的意外发生，感情早就变成山巅洪水、燎原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戚礼只能顺势而下，看命运和自身能把她、和他，带到什么样的未来。
至少这次，她是完全坚定的。
心如匪石，不可转圜。
*
钢管舞秀最热烈的时候，全场的灯光都调成了流动的紫电蓝光，像绚烂浪潮又像百色雨滴，美轮美奂无穷无尽。秦明序亲自设计的灯光效果真正调配起来每一秒钟都在烧钱，不过视觉效果上很值得，人置身其中，舞步轻浮，倏然晕眩，陶醉宛如幽魂，华丽不似人间。
卡座舞池中一片热烈，戚礼没喝几口酒也醺醺然了，神思飘走，忽然扫到面前桌子上，一片欲绽未绽的莹莹山茶。
她神思清明了些。夜光的？
趁下一刻灯光明亮了一点，她拿起那本酒单，薄薄两页，黑色封面只印着酒吧标识，触感极好但也不免平平无奇。
只有黑暗的时候，才看得见那朵山茶花，和酒吧举行party时侍应生在门口印下章头入场券的那朵山茶一模一样。
戚礼把那份酒单拿在手里反复观察，没有别的巧思了。她翻开内部，指腹摸到侧边凹凸的暗纹，借光只能看到笔画简单的手写打印体。
“玛格……5ml甜柠……风味……”
这会儿江因他们要走了，问戚礼安排，她抬起头，茫然了一下：“噢，噢，我今晚在这。”
江因朝她挤眼睛，挽着男友的胳膊走了，还不忘拉上江峤。江峤出卡座，回身仰起头看她一眼，戚礼朝他笑笑，在迷醉的环境中很不真实。
他垂下眼，似乎有回应，但戚礼没能看清。
戚礼心跳得有些快，把面前的饮料喝完，拿着自己的东西起身，包括那张酒单。
一二楼的人太多了，戚礼快步绕到后面乘电梯。她推开包厢门，又重重关上，靠在墙上，有些急促地喘息。
灯没关，不过这间包厢的隔音和环境都是绝好，拉开的帘子不挡月亮，戚礼这下能看清酒单上全部的字了。
——玛格丽特 （原配方改换5ml甜柠檬汁）特殊清甜风味【老板推荐理由：没理由，5ml柠檬汁的玛格丽特最好喝】
戚礼的心脏咚咚跳着，向下一行看去：
——添加利十号马天尼 （减少橙味苦精）浓郁杜松子加层次柑橘香气【老板推荐理由：原版太苦，改了】
——大都会 （蔓越莓改换热带水果浓缩）经典明星挚爱，风味独特【老板推荐理由：不喜欢蔓越莓，荔枝菠萝番石榴比它好吃多了】
戚礼不知什么时候眼泛热泪，看到这扑哧一声笑了。
她掏手机点开微博，在自己的主页一路下滑。
她发微博不频繁，很快划到二一年的学期末。她那时少女意气，青春自得，愿意在社交平台公开发自己的照片。那天，她在一家白天开门的酒吧安静备考，题做累了抬头跟老板聊了几句，说起之前喝过一杯玛格丽特，风味喜欢，但太酸了。
老板闲得正好，朝她挑眉：“看我的。”
十分钟后给她端来一杯减酸的玛格丽特。
她喝了一口，尝到了满分口感，也因为老板愿意为她更改配方做一杯，特别开心地发了一条微博分享：
小小作者戚礼：原配方10ml真的好酸，只有这个老板调出来的最好喝，我问他，他说柠檬汁少加了5ml，记住了，5ml柠檬汁的玛格丽特最好喝。笑脸\/笑脸\/【图片】【图片】【图片】
一个月后的下一条——小小作者戚礼：原来杜松子酒是这个味道，奥威尔我懂你了。松香可以接受，但十号马天尼太苦了吧！！嫌弃\/嫌弃\/嫌弃\/【图片】
一个天朗气清温度正好的早春，小小作者戚礼又发了一条关于酒的微博：不喜欢蔓越莓，这么多水果上市，荔枝菠萝番石榴哪个不比它好吃！有机会我要自己调一杯不加蔓越莓汁的大都会试试看。【图片】【图片】
……
时间一晃而过，戚礼慢慢有了名气，她早就把一个幼稚酒鬼大学生发出来的内容隐藏，那些期末、考证和读书的时光、她成长起来的日子，再无人得见。她一条一条把那些经历再次回味，并和手中这份酒单，一行行比对。
全都对上了。
所以不是他和她的口味相似，而是他一直关注着她的社交平台，把所有内容一一保存，才能在她隐藏多年后，将那些独一无二的配方摇身一变成了老板推荐。
她想哭又想笑，明明是她的创意，秦明序剽窃了她，甚至连理由都原搬照抄。
戚礼彻底模糊了视线，点开粉丝列表，漫无目的想要找出一个名叫秦明序的人，曾经她刚刚开创微博分享内容的四千分之一，到如今的八十万分之一，她根本找不到。
茫茫人海，变大的分母，渐行渐远的两个人。
戚礼靠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抱着那张薄薄的酒单控制不住大哭出声。
*
洗完澡，戚礼在他的衣柜里找了一件宽大的t恤，爬到他的床上，缩进被子里躺着。
枕头边是那张酒单，戚礼把脸埋进他的枕头里，嗅了一嗅，很踏实地抱着被子拱了拱。
她恋恋不舍摸摸封面上的山茶花，忍不住又翻开，看到百利甜热巧的字样，还能回忆起那条微博是她生理期刚过发的。
她常去的酒吧就那么五六七八家，舍友那天陪她一起，笑她刚刚从生理痛中缓和，给她拍了一张下巴垫在桌子上的无精打采照。
戚礼腰酸背痛还攥着笔写题，她当时觉得自己特别励志，一下就发了微博。结果第二天觉得自己那张照片太衰了，隔天就给隐藏掉。就这都能让秦明序捕捉到，他是属间谍的么。
百利甜热巧醇香好喝，她在之后多次喝过。小小作者戚礼还在微博大力推荐：此乃生理痛治愈良药！
秦明序的酒单上，当条老板推荐只有这条和她不一样。
——特殊时期不能喝酒，女性当天可以凭此单向调酒师要一杯免费的热可可。
戚礼摩挲着这行字，心里比热巧还要甜。
她眼睛又热了，找到自己的手机，按捺不住想拨给他。
电话响了两声，嘟的一声挂断。
戚礼抱着手机懵了一懵。秦明序从来没有挂过她的电话，超过三秒没接都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