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什么玩笑。”
“您现在不也给大家教东西?人多了不就是学校了?”
姚佩玉只是摇头。
程树也不再劝,反正还要待几天。
知道了姥姥为啥不愿意去安省,总能找到办法。
她在火车上待了两天,浑身都是味儿,先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
表姐袁曲拿毛巾过来给她擦头。
大表嫂被新衣服晃得眼昏,程树让她挑一件,她都不知道挑什么好。
“这个给曲曲吧?这小腰我可穿不上。”
她最喜欢一件掐腰开领连衣裙,可惜她生完孩子后,腰身再也没减下去。
袁曲跟程树在房间里,大表嫂把衣服塞进来让她试试。
“领子会不会太大了,到学校里惹闲话!”
说是这么说,衣服已经换上了。
大家都说好看,她自己也很兴奋。
大表嫂摸着自己腰间肉,下决心要减肥。
“小树,安省好么?我听小叔说你又是去海市,又是去广府的。都啥样啊?”袁曲好奇。
她爸袁书是几个兄弟里面最有出息的。
当年各地都缺人才,他初中毕业都能考上县城的厂子。
在县城娶妻生子,算是跳出了农门。
袁曲在兄弟姐妹间,也很有体面。
她是家里最小姑娘,父母哥哥都宠着。
以前虽说在一个县城住着,但交通不便,就逢年过节跟程树见面,并不是很熟。
没想到小表妹现在出息了。
她打量着程树身上的衣服,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程树捡了有趣的事情说,袁曲跟大表嫂听得津津有味。
屋外,袁海也跟兄弟们绘声绘色说着他在安省见闻。
结果一秃噜嘴,提到了程树被绑的事。
姚佩玉差点没跳起来。
“啥,绑架?受伤没?你怎么照看小树的呀?我让你去是干嘛的!你是不是光长膘了?”
几个哥哥也都指责袁海。
袁海抱头鼠窜。
姚佩玉又来到屋里,看到了程树脑后的伤疤。
已经淡去很多。但当时为了上药方便,把伤口一圈的头发给剃了些,能看出长短不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虎?跟那些亡命徒计较什么,看看现在受伤了吧?还好没打傻。”
程树还想瞒着,袁海在屋外喊:“您外孙女多厉害啊,她爹都管不住还指望我。妈,人家老师说了,程树冲刺一下,上清北都行。她现在一门心思扎生意上,您不得管管啊?”
姚佩玉知道的大学就三所,清北,还有女婿考上的省大。
清北到底好在哪里她也不懂,反正就知道是第一。
“哈?我们老姚家要出个文曲星了?”
“妈,人家姓程。”
姚佩玉不管:“没了女人程家自己生得出来吗?”
有她的血脉,那就是老姚家的人。
袁海添油加醋,说程树怎么逃课做生意。
姚佩玉也不赞成,“考大学就一年,考上你再考虑生意的事。生意年年都能做,大学可就这么一次机会。小树啊,你不能因小失大。”
程树点头。
她心里其实都清楚,但要是太懂事,让姚佩玉太放心,还怎么把她哄到省城去?
其他人也都你一嘴我一嘴问程树成绩。
她爸妈成绩都好,程树考这样这不稀奇。
唯有袁曲表情幽怨。
她今年才高考完,连大专都没考上,准备复读。
她不太想继续念书了。奈何她爸妈不乐意。
她大哥推荐上了中专,她二哥前年考上大专。
家里没什么太大负担,都想让她复读。
袁曲更想出去工作。
反正上大学也是为了好工作,现在程树不也挺好的?
她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
做点小生意也行吧?
大家在家里说说笑笑,晚上吃完饭,大表哥大表嫂才回娘家,不然家里睡不下。
休息一天,第二天程树要去公社。
二舅现在也没在村里住,把地承包出去,自己在公社这边做生意。
“还是摆摊?”
“不啦,开了家面馆。店铺还是比摆摊方便不是?”
袁山领着程树等来到公社,程树想去店铺里看看,袁桂枝就在门店里帮忙呢。
几个人先回袁山租的房子,公社主街后头的两间屋。
袁山三个孩子,都已经结婚。
现在就大儿子一家跟着自己做生意。
他家孩子虽说跟袁书的孩子年纪差不多。可都不是念书的种,除了老二还念了高中,其他都是初中毕业。
给舅舅们带的东西分完,剩下都是袁海给丈人家的东西。
依旧大包裹叠小包裹。
他明天一大早雇牛车往回赶,后天傍晚才能回来。
今天得睡在袁山家里。
袁海整理着东西,还不满足,商量着在公社买点粮食罐头红糖什么的。
袁山懒得理他:“有钱烧得你,直接给你丈人钱不行?给东西大家都巴望着,老两口还能吃独食?”
老丈人还是村支书,倒不至于被儿子们拿捏。
不过二哥的话也有道理,袁海纯粹是想显摆。
放好东西,袁山才带着程树到了公社街边的店铺。
说是店铺,其实就是草席搭起来的棚子,起码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一排的铺子都是这样子。
程树以前经常来公社,看着变化不大,就是卖东西的多了。
没到中午饭点,饭店没几个客人。
二舅妈带着袁桂枝和表哥表嫂正忙活准备。
“二舅妈……”
程树喊了声。
二舅妈欣喜抬头。
大家寒暄一番,程树才看向站在最后的袁桂枝。
走的时候,小伙伴还拉着程树掉眼泪。常年做农活,袁桂枝个头不高,可还算健壮。
可现在,程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桂枝几乎瘦成一根杆子。
腹部微微鼓起,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程树叫了声桂枝,袁桂枝朝她露出一丝笑容。
二舅妈见了,让两人去后堂休息。
“小树,饿不饿,二舅妈给你下碗面?”
“不用,才吃过呢。”
程树拉着袁桂枝朝后走。
后面是小河沟,洗碗洗菜都这边。
还有一排白杨树。
袁桂枝拿了两个圆凳过来,递给程树一个。
“呐,给你。”
程树给袁桂枝一把水果糖。
袁桂枝喜欢吃糖,还喜欢花花绿绿的糖纸。
袁桂枝小心翼翼接过去放在口袋里。
“怎么就突然嫁人了?”程树坐了半天才问出声。
袁桂枝笑起来:“到年纪了呗。咱们这儿的女孩儿来例假就开始相看人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城里女娃结婚晚,我们没得选。我有孩子就足够了。”
说完低头看着自己腹部。
程树叹息一声。
袁桂枝看着软弱,可又比谁都勇敢。
她记得小时候两人玩遇到疯狗,袁桂枝挡在她的身前差点让狗咬死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似又回到了亲密无间的少年时。
袁桂枝抚摸着肚子,散发出不该她这个年纪拥有的沧桑。
“我男人其实挺好的。就是腿有点毛病,但对我挺好。他不爱说话,要啥好东西都是先紧着我。我在家没穿过新衣裳,你看这衣服都是他扯布给我做的。除了你跟我奶,他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惜了……”
“怎么没的?”
“赶车来公社送货,前头日子刚下过雨,石头砸下来惊着了驴子,连人带车都翻下山了。”袁桂枝叹气:“可惜他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后。”
这个话题太沉重,袁桂枝不想再说,转头看向程树,“你快跟我说说省城什么样子。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呢!”
程树说起自己生活,袁桂枝就侧头微笑听着,连羡慕都生不出力气。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铺子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程树张望着,袁桂枝却白了脸。
“是我爹和后娘……”
她男人是逃荒来的孤儿,死后也没个家族照看。
她爹先是把家里的东西洗劫一空,然后又想给她说人家。还想让她打胎。
袁桂枝自然不乐意。她爹就把她关屋子里,差点没饿死。
最后还是袁姥姥带人给她救出来。
推荐到二舅这边来上工,一个月包吃住,再给七块钱工钱。
那七块钱自然是要交给她爹妈。
谁知道现在来,是为了什么。
程树哼一声,让她站着不要动。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钱,你放心,我去说。”
程树穿过厨房,还没前面,桂枝后妈尖刻声音就传来:“我们自家的闺女,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春婶,这都解放多少年了,你咋还敢说这种话?父母包办婚姻废除多久了?对面不就是公社办公室?咱去找书记,找妇女主任问问清楚,怎么现在还有你这么愚昧的人?”
袁桂枝的后妈春婶恶狠狠扫过来,袁父站在不远处,抽着旱烟并不进来。
“哪个小王八蹄子废话?”
春婶看半天才认出来程树,将她一身好料子看在眼里。
李芸当初在村里插队,她也认识。
那时候知青过得多凄惨,要是知道有后头政策,她也嫁知青来。
同样是二嫁,怎么李芸就嫁给个大学生。
瞧瞧人家闺女都像城里人了。
“我当是谁,袁家外孙女啊。你们袁家人就这规矩?没结婚的小娃张口闭口婚姻的……”
“春婶你这张口闭口都是封建遗毒的。咱也甭废话,你给桂枝又卖了多少钱?”
“别说卖,我们亲女儿,哪有你说的那么难听!”
春婶身后跟着的自己亲闺女田小丽,虽然衣服上有补丁,可干干净净,脸色也红润健康。
跟袁父又生的小闺女也才六岁。
“亲闺女怎么没嫁给瘸子?真好意思!”程树掏出一颗糖递过去小闺女,“你妈卖你二姐多少钱?说了给你吃?”
“都说了不是卖……”
“一大一小要三百!“
小孩子声音脆,大家听得清楚。
“卖给谁了?”
“大山叔……”
难怪了。
何大山是镇上屠户。
程树没见过,可是听说过。
快四十了,娶了两个老婆都生不出孩子,一个被打死,一个逃跑,现在要买第三个呀。
生不出孩子,干脆带个小的?
二舅跟二舅妈都骂他们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