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卷着细碎的草屑掠过水面，将两岸的沉默拉得又细又长。
溪午指尖还沾着落叶的绿渣，他死死盯着脚下被踩扁的叶片，深灰色的羽毛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方才那句“老婆”像颗炸雷，把他所有准备好的温柔问候都炸得粉碎。
就在他盘算着要不要一头扎进河里躲起来时，河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不似嘲讽，反倒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流，带着清浅的暖意，顺着风钻进溪午的耳朵里。
他猛地抬头，撞进鹿深时弯起的眼眸里。
鹿深时的眼框泛着淡淡的粉，深灰色的翅膀轻轻抖了抖，连落在羽毛上的阳光都跟着晃了晃。
“噗嗤……”
鹿深时又笑了一声，抬起翅膀揉了揉鼻尖，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笑意，“你还真敢说啊。”
他往前挪了两步，河水漫过脚踝，泛起的涟漪将他的影子揉碎在水面上，“把脸抬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溪午的脸颊瞬间烧得发烫，他赶紧低下头，爪子在泥土里反复碾着那片落叶，直到叶片碎成渣，混进湿润的土里才肯罢休。
他能感觉到鹿深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温和的重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鹿深时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朝着溪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穿过河面，清晰地落在溪午耳边：“喂，躲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见溪午还是不肯抬头，他又补充道，“我让大个和小个子先去那边玩，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溪午的耳朵动了动，终于慢慢抬起头。
他看着鹿深时转身跟两个弟弟说了些什么，小个子歪着脑袋好奇地朝他望了望，被鹿深时轻轻揉了揉脑袋后，才跟着大个蹦蹦跳跳地走远，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晃了晃尾巴。
河对岸终于只剩下鹿深时一个人。
他朝着溪午走近几步，隔着浅浅的河水，目光落在溪午还有些瘦小的身躯上。
溪午的翅膀还没完全长齐，颈后的绒毛里还沾着几根没褪干净的浅棕色幼毛，看起来像只没断奶的雏鸟，却偏偏有勇气说出那样直白的话。
“现在可以说了吧？”鹿深时的声音放得更柔，“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特意飞到这里来？”
鹿深时试探着溪午这次会不会有之前的记忆。
溪午攥了攥爪子，指尖的泥土蹭在掌心，带来一点踏实的触感。
“我叫溪午。”
他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努力说得清晰，“从出生那天起，我就觉得自己该叫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今天刚学会飞，练习了好久，就是想飞到这里来……见你。”
看起来是没有了。
“溪午。”鹿深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很好听的名字，和你很配。”
他往前凑了凑，河水沾湿了他的羽毛，却丝毫没影响他的温柔，“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被鹿深时这么一问，溪午的脸又热了。
他看着鹿深时认真的眼神，心里的话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蹦得他心口发慌。
他深吸一口气，爪子紧紧抓住岸边的草茎，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我想让你当我的伴侣。”
风刚好在这时吹过，卷起河面的水汽，将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鹿深时没听清，他微微侧着耳朵，往前又走了两步：“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见。”
溪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看着鹿深时疑惑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鹿深时肯定是不愿意，所以才故意说没听见！
他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朝着河对面大声喊：“我说我想让你当我的伴侣！”
喊完，他转身就往巢穴的方向跑，连翅膀都忘了展开，只知道拼命往前冲。
“溪午！你等等！”鹿深时急了，朝着他的背影高声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诶！不是…”
可溪午根本没回头，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只留下几片被他碰掉的羽毛，慢悠悠地落在水面上。
鹿深时站在河边，看着溪午消失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刚才是真的没听清，可这家伙怎么就跑得这么快？
他怕溪午回去偷偷哭，只好朝着树林的方向大声喊：“我叫鹿深时！我明天还会来这里！你一定要来啊！”
喊完，他才转身去找两个弟弟。大个和小个子正蹲在草地上追蚂蚱，见他过来，立刻围了上来。
“哥，刚才那个小孩怎么跑了？”小个子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鹿深时揉了揉小个子的脑袋，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没什么，他只是有点害羞。”
他顿了顿，又严肃地看着两个弟弟，“以后你们要是见到他，不许欺负他，知道吗？”
大个和小个子虽然没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点头。
鹿深时没再多说，带着他们朝着巢穴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溪午跑走时的背影。
那小家伙的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委屈极了，他真怕溪午回去会哭一整晚。
而另一边，溪午跌跌撞撞地跑回巢穴，一进巢穴就扑到角落里，把自己埋进干草里。
他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刚才喊出告白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让他又羞又气。
“鹿深时肯定不愿意……”他喃喃自语，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胸前的绒毛，“他那么好看，那么温柔，怎么会喜欢我这个冒失的小家伙……”
哭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鹿深时最后喊的名字。
“鹿深时”。他轻轻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林间的清风，温柔又好听。
可一想到自己被拒绝，他又难过起来，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爬到巢穴边缘，朝着河边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远处的树林，看不到鹿深时的身影。
“万一鹿深时明天不来了怎么办？”
“万一他遇到其他更优秀的鸟了怎么办？”
“万一他离开这里，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越来越焦虑。
他看着自己还没长齐的翅膀，又想起鹿深时高大的身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如果能把鹿深时藏起来就好了，藏在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让他只看着自己，只跟自己说话，只跟自己一起捕猎。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溪午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现在还不够有力，翅膀也不够大，还不能完全护住鹿深时。
“我要快点长大……”他喃喃自语，“等我长得比鹿深时还壮，就能把他抱在怀里，不让别人看到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整理羽毛的“沙沙”声。
溪午猛地转头，正好看到哥哥正低头梳理自己的翅膀，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看到哥哥，溪午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都是因为哥哥！
肯定是因为之前哥哥总是抢他的食物，让他长得比同龄的蛇鹫都小。
之前哥哥还扯掉他好多绒毛，让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鹿深时不愿意当他的伴侣，肯定都是哥哥的错！
“都是你！”
溪午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爪子死死抓住哥哥的翅膀。
哥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溪午按在地上，他想挣扎，可溪午现在的力气比以前大了很多，他根本挣脱不开。
“溪午！你干什么？”哥哥又惊又怕，声音都在发抖，“我没惹你啊！”
“就是你惹我了！”溪午一边说，一边用喙啄哥哥的翅膀，虽然没下重口，却也让哥哥疼得“啾啾”叫。
他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在哥哥身上，直到哥哥哭着求饶，他才松开爪子，恶狠狠地瞪着哥哥：“以后不准再抢我的食物，不准再扯我的羽毛！不然我还揍你！”
哥哥吓得赶紧点头，连滚带爬地躲到巢穴的另一边，再也不敢靠近溪午。
溪午喘着气，看着哥哥害怕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才消了一点。
他舔了舔爪子上的羽毛，心里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多吃点，快点长大，这样才能保护鹿深时，才能让鹿深时喜欢上自己。
傍晚的时候，父母带着食物回来了。
母亲嘴里叼着两只肥硕的蝗虫，放在巢穴中央。
溪午立刻冲过去，把两只蝗虫都叼到自己面前，一点都没给哥哥留。
哥哥看着自己空空的爪子，又看了看溪午凶狠的眼神，只好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
母亲看出了不对劲，疑惑地看了看溪午，又看了看哥哥。
可溪午根本不理会母亲的目光，只顾着埋头吃蝗虫，心里还在盘算着。
明天一定要再去河边，就算鹿深时不愿意，他也要再跟鹿深时说一次，他是真心喜欢鹿深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