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集:水火既济
洞外的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石檐,带起细碎的雪沫子,落在轩辕摊开的手背上,凉得像一块刚从溪水里捞起的青石。广成子已在洞内盘膝坐了两个时辰,洞壁上悬挂的松明子燃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刻满星图的石壁上,忽明忽暗,倒像是天幕上流转的星云。
“你看这山。”广成子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洞外的风声。他抬手往洞外指去,轩辕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崆峒山主峰如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峰顶覆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日光下泛着冷白的光,而山脚下的溪谷里,几株野梅正顶着雪绽放,花瓣边缘被阳光烘得带着点暖红。
“山顶寒如冰,谷底却有花枝暖,”广成子缓缓道,“天地之间,本就有阴有阳。阴者寒,阳者热,可这寒与热,却不是死的。”他转身从洞角提起一个陶罐,倒出两碗水,一碗递给轩辕,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又从火堆里夹起一块燃着的松脂,悬在自己那碗水上方。
松脂的火星子偶尔溅落,在水面上烫出细小的气泡,旋即破灭。不过片刻,碗沿便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水本是凉的,”广成子指着碗,“被火一烤,便有了热气——阳能化阴。”他又把轩辕那碗水放在洞口背阴处,不过半刻,水面竟结了层薄冰。“这水本是温的,遇了寒气,便成了冰——阴能制阳。”
轩辕捧着自己那碗水,指尖触到碗壁的凉意,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在南方部落遇到的那个妇人。那妇人总说心口像揣着一团火,白天还好,到了夜里便烧得睡不着,舌头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喝多少凉水都解不了渴。当时他只当是中了暑气,用了些清热的草药,却总不见好,如今想来,莫非是……
“你在想什么?”广成子看出他神色微动。
“晚辈想起一个病人,”轩辕放下碗,语气里带着困惑,“她夜夜心烦失眠,总说心里燥热,可摸她的手脚,却是凉的。这算阴还是阳?”
广成子闻言,从火堆里又取了块松脂,这次却不是悬在水面,而是直接扔进了轩辕那碗结了冰的水里。“滋啦”一声,冰面化开一小块,松脂的火星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便灭了,只留下一圈圈涟漪。“你看,”他指着水面,“火太旺,水太寒,碰在一处,不是火灭,就是冰融,谁也容不下谁。”
他起身走到洞壁前,指着上面一幅刻痕较深的图——那图上画着两条纠缠的蛇,一条通体乌黑,鳞片上带着霜花;另一条浑身赤红,鳞片间燃着火焰。“这是阴阳鱼,”广成子道,“黑鱼的眼睛是红的,红鱼的眼睛是黑的。阴里有阳,阳里有阴,才能流转不息。就像这山,山顶的雪化了,流成溪谷的水,滋养了草木;草木枯了,化作泥土,又垫高了山。若只有雪没有水,山就成了死山;只有水没有雪,溪谷早晚会干涸。”
轩辕的目光落在阴阳鱼图上,忽然心头一亮。那南方妇人心里的“火”,或许是阳太盛,可手脚凉,又是阴太盛?就像广成子说的,火在上面烧,水在下面冻,两两相隔,谁也帮不了谁。“那……该怎么让它们合到一处?”他急切地问。
广成子没直接回答,而是取来两个石碗。他往一个碗里舀了些山泉,放在火堆边烤着,又往另一个碗里放了块燃烧的木炭,却端到洞口让山风吹着。片刻后,他把两个碗并放在一起:“你摸。”
轩辕伸手去摸,火堆边的水碗温乎乎的,洞口的炭碗已不再烫手,只剩点余温。“火不能太烈,否则水会烧干;水不能太寒,否则炭会熄灭。”广成子道,“人体也是一样。肾属水,藏着阴精,就像山巅的雪;心属火,藏着阳气,就像谷底的花。肾水要能上济心火,心火才不会太旺;心火要能下温肾水,肾水才不会太寒。这就叫‘水火既济’。”
他拿起那碗温水,往里面撒了些晒干的柏子仁:“这柏子仁,性温,能入心,让心火别太躁;又能入肾,帮肾水往上走。你说的那个妇人,或许就是肾水不上来,心火下不去。用些能‘引火归元’的药,再让她夜里少想事,别让心火越烧越旺,或许就好了。”
轩辕听得入了迷,忽然想起部落里还有个老汉,总说腰冷,像揣着块冰,可一到晚上就尿频,刚躺下就得起来,折腾得整宿睡不好。当时他以为是老汉年纪大了,元气虚,如今想来,莫非是心火太弱,烧不暖肾水?就像那炭火被风吹得快灭了,碗里的水怎么也热不起来。
“晚辈还遇到一个老人,”轩辕急忙道,“他总说腰冷,夜尿多,是不是心火不能下温肾水?”
广成子笑了,从洞角摸出几块晒干的干姜:“你看这干姜,性热,能补心火。把它和补肾的山药一起煮,让心火带着热气往下走,暖了肾水,夜尿自然就少了。”他把干姜掰碎,扔进温水碗里,“就像给快灭的炭添点柴,火旺了,水才能温。”
说话间,洞外的雪停了,一缕阳光从洞口斜射进来,落在两碗水上。一碗里,柏子仁在温水中慢慢舒展;另一碗里,干姜的辛辣气混着水汽蒸腾而上。轩辕看着这两碗水,忽然觉得眼前的医理变得鲜活起来——原来人身上的病,竟和这山水、炭火、冰水一样,都逃不开“阴阳”二字,逃不开“既济”之道。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跟着族人狩猎,跑得太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当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可过了一会儿,却又燥热得想脱衣服。后来巫医说他是“中了邪”,用荆棘抽打他的后背,疼得他嗷嗷叫,病却拖了半月才好。如今想来,那或许就是奔跑时阳气太盛,突然遇寒,阴阳相搏,乱了套了。若是当时懂这“水火既济”的道理,或许用点温阳散寒的草药,再喝些热水,也就好了。
“医道,说到底是‘调和’二字。”广成子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不是要灭了阴,也不是要烧了阳,而是让它们像日月交替、寒暑往来一样,顺顺当当的。就像这洞外的山,春天花开,夏天叶茂,秋天结果,冬天藏雪,各有各的时宜,这才是长久之道。”
轩辕望着洞外渐渐放晴的天空,远处的山峦在阳光下显出深浅不一的绿色,雪水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滴,叮咚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见过的病、学过的草药,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它们就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而“阴阳”“水火既济”这些道理,就是串起珠子的线。
“多谢先生指点!”轩辕站起身,对着广成子深深一拜,额头触到冰凉的石板,心里却一片滚烫。他知道,自己该下山了,该用这些道理去治好那个南方妇人,去暖一暖那个老汉的腰,去让更多人明白,人这身子骨,和天地自然原是一体的。
广成子看着他眼里的光,微微点头:“去吧。只是记住,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水火有既济,就有未济,治病救人,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方子。”
轩辕应了一声,转身向洞口走去。阳光落在他的肩头,暖融融的,像是带着山的气息。他回头望了一眼洞内的广成子,老人的身影已隐在松明子的光晕里,只留下那句“水火既济”在耳边回响。
他不知道,下山后等待他的,除了那个需要“引火归元”的妇人,还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那场疫病,将让他对“阴阳失衡”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欲知轩辕下山后如何应对那场疫病?下集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