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集:医理初汇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漫过有熊部落的木屋。轩辕推开议事厅的木门时,带着一身山风的凉意——他刚从西边的药田回来,岐伯在那里试种了从南方带回的几株祛湿草药,连日阴雨让根茎发了霉,两人蹲在泥地里翻查了大半日,裤脚还沾着草屑和湿泥。
厅内已经点起了松明,火光在石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雷公正蹲在地上,用骨刀在一块平整的龟甲上刻着什么,听见动静便抬起头,颧骨上沾着点烟灰:“首领,您可回来了。伯高和少师已经把去年的病案都搬来了。”
轩辕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陶罐。那些陶罐里装着兽皮卷,每一卷都用细麻绳捆着,上面标着不同的记号——有的画着太阳,记的是夏季的病症;有的刻着骨头,是外伤的记录;还有一卷缠着三根茅草,那是去年小瘟疫时留下的。他走过去,拿起那卷缠茅草的兽皮,指尖抚过上面粗糙的刻痕,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春天,部落里半数人上吐下泻,巫祝跳了三天三夜的舞也没能止住,最后是岐伯寻来的一种酸涩浆果煮水,才慢慢压下去。那时他就想,这些救命的法子,总得留下点什么,不能只靠口耳相传。
“都坐吧。”轩辕把兽皮卷放回陶罐,在中间的石案旁坐下。松明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见眉骨处一道浅疤——那是年轻时狩猎被熊爪扫过的痕迹,也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痛”与“命”的联系。
岐伯随后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陶碗,里面盛着些温热的草药汤。他把碗递给轩辕,自己也拿了一碗,咂了咂嘴:“还是去年晒的紫苏好,今年新收的总差着点劲儿。”
轩辕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他看向众人:“今日叫大家来,是想做一件事。这些年咱们走了不少地方,从东方的砭石到南方的草药,从崆峒山悟的静道到部落里试的导引术,心里都攒了些东西。可这些东西散着,像田里的草,今年记住了,明年可能就忘了;这个人会用,换个人可能就用错了。”
雷公停下了手里的骨刀,抬头道:“首领是想把这些都记下来?”他手里的龟甲已经刻了半面,是前几日整理的“五脏对应五味”,刻到“脾对应甘”时,总觉得哪里不对——部落里那个常吃蜂蜜的孩童,反而总闹肚子,这让他犯了嘀咕。
“不止是记。”轩辕放下陶碗,指尖在石案上轻轻点着,“要把它们串起来。就像打猎时布网,得有经有纬,才能网住东西。咱们这些年看的病、悟的理,也得有个‘经’和‘纬’。”
少师是个年轻些的族人,平日里总爱跟着轩辕记录山川草木,闻言便从怀里掏出一卷兽皮,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经络图——那是去年给一个老猎人治痹痛时,按出来的“手臂酸胀线”。他把兽皮铺开,指着上面的线条:“首领说的是像这样?把经络和脏腑串起来?”
“是这个理。”岐伯接过话,从陶罐里翻出一卷兽皮,上面记着不同季节的发病规律,“你看,春天里,族人多是胁肋痛、眼睛发红,这和肝经的位置对上;夏天心里发慌的人多,又和心经合得上。这就是‘纬’,是天地时节;经络脏腑是‘经’,是人体的道。经纬一交,就能看出些门道。”
伯高一直没说话,他性子沉稳,最擅长处理外伤,此刻正翻看着去年处理骨折的记录。他忽然开口:“可有些事,串起来反而更乱。就像上个月治的那个摔断腿的少年,按说骨折该补‘肾’,因为肾主骨,可给他吃了太多鹿肾,反而流了鼻血。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厅里安静了下来。松明的火苗“噼啪”响了一声,把影子拉得更长。
轩辕沉思片刻,起身走到墙角,从一个陶罐里拿出一块晒干的桑葚。那是去年秋天从西边山谷采的,味甘,吃了能让人眼睛亮。他把桑葚递给伯高:“你尝尝。”
伯高捏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甜的。”
“甘味入脾,对吗?”轩辕问。
雷公点头:“是,咱们之前记的是‘甘入脾’。”
“可这桑葚吃多了,会拉肚子。”轩辕道,“脾主运化,按理说甘味该补脾,怎么反而伤了脾?”
岐伯抚着胡须,忽然眼睛一亮:“是不是‘过’了?就像田里的水,少了旱,多了涝。甘味虽好,吃多了就成了‘滞’,反而堵了脾的运化。”
“那少年的鹿肾也是这个理?”伯高追问,“鹿肾补肾,可吃多了就成了‘燥’,反而伤了血?”
“极有可能。”轩辕拿起那卷“五脏对应五味”的龟甲,递给雷公,“你看,这里只记了‘肾对应咸’‘脾对应甘’,却没说‘过则为害’。咱们记东西,不能只记‘是什么’,还得记‘多了会怎样’‘少了会怎样’。就像阴阳,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得讲个‘度’。”
雷公摸着龟甲上的刻痕,恍然大悟:“难怪那个爱吃蜂蜜的孩童总闹肚子,是甜的吃太多,脾运化不动了!我这就去改,加上‘过甘伤脾’。”说着就要拿起骨刀,却被轩辕按住了手。
“不急。”轩辕笑道,“咱们今日先把要记的东西分分类。岐伯,你最熟医理,就负责‘阴阳’‘五行’这些根本的东西;雷公,你心思细,管‘脏腑’‘五味’‘五色’的对应;伯高,你外伤经验多,就整理‘针石’‘艾灸’这些治法;少师,你跟着我走的地方多,把‘经络’‘导引术’和各地的偏方都归拢起来。”
他顿了顿,看向石案上摊开的各种兽皮卷,声音里添了些郑重:“咱们记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扬名。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咱们不在了,部落里的人再遇到头痛脑热,不用再求巫祝跳神;遇到孩子生急病,知道该用什么草药;遇到老人喘不上气,知道该按哪个穴位。这才是咱们要做的事。”
少师忽然红了眼眶。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前年冬天就是因为受了寒,咳了三个月,最后没撑过去。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肺怕寒”,只当是中了邪。若是早有这些记录,母亲或许还能陪着他看今年的桃花。
“首领,我这就去整理经络图。”少师拿起自己的兽皮卷,声音有些发紧,“去年那个老猎人说,按手臂时,酸胀感会‘走’到心口,我总觉得这和‘心经’有关,今日定要弄明白。”
伯高也站起身,把骨折的记录卷好:“我这就去查之前的外伤案,看看哪些用了砭石有效,哪些用了艾灸更好,把它们分清楚。”
雷公已经重新拿起了骨刀,这次他没有急着刻,而是先在龟甲背面画了个简单的“度”字:“我先把‘过则为害’记上,再慢慢琢磨怎么说才清楚。”
岐伯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转头对轩辕笑道:“这网,算是开始编了。”
轩辕望着松明的火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暖意。他想起广成子在崆峒山顶说的“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原来真正的道,从不是悬在天上的,而是藏在一碗草药里,一道经络上,一声病痛的呻吟里。
夜色渐深,议事厅的灯却一直亮着。偶尔传出几声争论——雷公为“肝对应酸”还是“肝对应苦”和少师争得面红耳赤,岐伯拿着草药比对“寒热”时,总让轩辕尝尝味道;伯高整理外伤案时,忽然想起某个伤口愈合快的人,总爱喝小米粥,这让他对“脾主肌肉”有了新的想法。
月亮升到中天时,轩辕走出议事厅透气。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部落里的木屋大多熄了灯,只有他们这里还亮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弓箭,挥过石斧,也摸过无数病患的脉搏。此刻掌心有些发热,像是握着一团火——一团想把这些“医理”烧得更旺,好照亮后人路的火。
他知道,这事儿难。就像串起散落的珠子,既要认得每颗珠子的模样,还得找到能串起它们的线。可难,也得做。
回到厅内时,雷公正蹲在地上,用炭在石案上画着什么。轩辕凑过去一看,是个简单的五行图:木、火、土、金、水,用线条连着,写着“生”与“克”。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怒伤肝(木),悲胜怒(金克木)”。
“首领你看,这么一画,好像就清楚了。”雷公指着图,眼里闪着光,“之前总觉得情志治病是碰运气,现在看,也是有道理的。”
轩辕笑着点头,心里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在南方部落,见他们用几种草药配伍着治病,说“这味药能帮那味药发力”,当时没细想,此刻却觉得,这“配伍”的道理,或许也该记下来。
他刚要开口,却见少师举着一卷兽皮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我找到那个老猎人了!他说手臂的酸胀线往下走时,会经过心口,和咱们记的‘心经’对上!而且他说,阴天时这线会更明显,这不正应了‘湿邪阻经络’的理吗?”
岐伯接过兽皮,仔细看着上面补画的线条,连连点头:“好!好!把这个也加上,经络和气候的关系就更明白了。”
石案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兽皮卷铺了一层又一层,有的地方画着图,有的地方刻着字,有的地方沾着草药的碎屑。轩辕看着这一片“混乱”,却觉得心里格外踏实——就像耕种前的翻土,看着杂乱,却藏着发芽的希望。
天快亮时,第一缕光从木门缝里钻进来,照在石案上。雷公已经刻好了新的龟甲,上面写着“五味不可过,过则伤五脏”;伯高整理出了“骨折三期治法”,初期消肿,中期补骨,后期壮筋;少师的经络图添了新的线条,旁边标上了“雨天易痛”;岐伯则在兽皮上写了“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这是他昨夜想了半宿,觉得能撑得起所有医理的“总纲”。
轩辕拿起那卷写着“总纲”的兽皮,轻轻念出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在每个人心里荡开了涟漪。
“咱们这只是开始。”他放下兽皮,看向众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往后的日子,还得一点点磨,一点点补。可能今天觉得对的,明天就发现错了;可能这个人用着灵的,换个人就不灵了。但只要往前走,总能越来越清楚。”
众人都点了点头。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远处传来了鸡鸣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议事厅里的人渐渐散去,准备各自的事。轩辕最后一个离开,他回头望了一眼石案上的累累硕果,忽然想起广成子的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们此刻做的,或许就是从“一”开始,慢慢生出“万物”的事。
只是他心里还有个念头在冒头:这些零散的医理和病案,将来该用什么形式传下去?总不能一直用兽皮卷和龟甲,既占地方,又难携带。或许,可以像部落里的说书人那样,用“问答”的形式?他问,岐伯答,这样既清楚,又好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是部落里的一个妇人,急急忙忙地说她孩子昨夜开始发热,浑身抽搐。
轩辕立刻拿起药囊,对还没走远的岐伯道:“走,去看看。正好,把这个病例记下来,看看和咱们刚整理的‘热证’对不对得上。”
晨光里,两人的身影匆匆往妇人家走去。石案上的兽皮卷在风里轻轻动着,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想知道《古人的智慧》中,轩辕和岐伯如何诊治这个发热的孩子,他们又会在医理整理中遇到哪些新的难题?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