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华从医院回到洋河村后,立即以宗老的名义,敲响了祠堂门口的铜钟。
深沉而悠远的钟声在洋河村里回荡,这是召集族老议事的信号。
不久后,李氏祠堂内,香火缭绕,气氛庄重而肃杀。
几十位年过七十、在族内德高望重的族老齐聚于此,他们大多白发苍苍,身着传统服饰,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与宗族的威严。
李茂华端坐主位,面色凝重。
“诸位叔伯兄弟,”李茂华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却带着沉重,
“今日召集大家,是为我李氏一族兴衰荣辱之事。国昌那边的情况,想必大家已有耳闻。东升集团的林向东,此子狼子野心,欲趁我李氏之危,将我族基业连根拔起!今日是建材市场,明日就可能是运输队、沙场、商铺等等!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话音刚落,一位性情最为刚烈、脸上带有一道陈年刀疤的族老猛地一拍太师椅扶手,霍然站起,声如洪钟:“还有什么好说的!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就得用老祖宗的办法!开祠堂,请家法,抽生死签!选几个不怕死的儿郎,做了他!只要林向东一死,树倒猢狲散,什么麻烦都没了!”
他这番充满血腥气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在场少数几位,同样崇尚武力解决问题的族老的支持。
几人纷纷出声附和,祠堂内顿时弥漫起一股杀气。
李茂华听着,深邃的眼眸低垂,并未立即表态。
他心中清楚,抽生死签是宗族最极端、最古老的手段,一旦动用,便是不死不休,且后患无穷。
这时,另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更为沉稳睿智的族老缓缓开口,他曾在省里的文史馆工作,见识更广:“动辄打杀,是下下之策,也最容易授人以柄。他林向东能搭上省里胡副书记的线,难道我们李氏在京城就无人了吗?”
他环视众人,语气从容却充满力量:“国昌在位上经营多年,我们族内子弟在各部委、在京城任职的,也不是没有。比拼关系,动用上层权力,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方为上策。只要上面有人发句话,压住胡正,他林向东不过是无根浮萍,顷刻间就能让他寸步难行!”
这番话显然更符合大多数族老的心思。
他们年事已高,更倾向于运用智慧和多年来积累的人脉权力网络来解决问题,而非粗暴的暴力。
毕竟,权力斗争在他们看来是常态,而血腥厮杀则意味着失控和巨大的风险。
顿时,祠堂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众人纷纷点头,开始议论起族内在京城有哪些可以动用的关系。
李茂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祠堂内立刻安静下来。
“好了。”李茂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两位叔伯说的都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便双管齐下,但需分个先后主次。”
他目光扫过那位主张抽生死签的族老,最终落在提议动用京城关系的族老身上:“就先按后者说的办。立即动用我们一切能动用的关系,联系京城的老关系、老领导,以及所有在京城发展的族内子弟,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压力施加下去,化解眼前的危机。”
随后,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如果……如果京城的路子走不通,或者效果不彰,无法让对方收手……”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那我们就开祠堂,抽生死签!让所有人都知道,欺我李氏者,需以血偿还!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到什么时候,都管用!”
“同意!”
“就这么办!”
族老们纷纷起身,表示赞同。
……
南江省委大院会议楼的走廊里,灯火通明。
胡正刚刚结束一场关于全省经济工作会议,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严肃与疲惫。
他独自走向自己的专车,秘书跟在身后半步,正要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就在这时,胡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持续的震动。
他脚步微顿,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归属地是“京城”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
这个号码他认识,是李国嗣。
李国嗣,一家国企的董事长,正厅级干部。
更重要的是,他是李茂勤的儿子。
李茂勤这位已经退下来的老领导,当年在关键节点上,曾对胡正有过赏识和提携之恩,这份情谊,在讲究人脉传承的体制内,是沉甸甸的。
因此,尽管李国嗣级别略低于他,两人私下也以“兄弟”相称,保持着不错的私交。
胡正对秘书做了个手势,秘书会意,立即停下脚步,保持着一段恭敬而安全的距离。
胡正则快走几步,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安静的后座,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国嗣啊,”胡正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熟稔,“怎么想起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李国嗣爽朗却又不失沉稳的笑声:“胡兄,没打扰您工作吧?刚开完会?”
“刚散会。你倒是会挑时间。”胡正也笑了笑,习惯性地先问候长辈,“老书记身体还好吗?有些日子没听他教诲了。”
“劳胡兄挂心,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就是年纪大了,医生嘱咐要多静养。他还常念叨您呢,说要不是身体不便,今年真想回南江看看,找您喝喝茶。”李国嗣笑着回答道。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近况,气氛融洽。
但胡正心里清楚,李国嗣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私人电话,绝不仅仅是问候那么简单。
果然,李国嗣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歉意:“胡兄,今天冒昧打扰,其实……是有件小事,可能涉及到令郎,想来向您求证一下,也顺便道个歉。”
胡正目光一凝,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语气却依旧平稳:“哦?胡锐?他怎么了?年轻人做事毛躁,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小心冲撞了,国嗣你多包涵。”
“胡兄言重了,谈不上冲撞。”李国嗣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可能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兆斌,以前不懂事,在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了胡锐贤侄。这孩子,唉……现在已经遭了难,人都不在了。按理说,天大的误会,人死债消,也该过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只是,胡锐贤侄似乎……还在盯着我们李家在云海的一些小生意。最近闹出些不大不小的风波,家里长辈们有些担忧。我想着,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所以特地给胡兄您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无论如何,是我们李家管教不严在先,我代我那已故的侄儿,向您和胡锐贤侄赔个不是。”
胡正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