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是被我们。”少女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只是淡淡地补充道，“我，还有其他几位魔王一起。”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在她身边坐下，脑子里飞快地联想，疯狂套用了好几篇关于“魔王灭世”的小作文，却不知道哪一篇能对上。
毕竟我并不认识那个旧黄泉的一方支配者，左眼魔镜也好，什么“灭世魔王”也罢，都太遥远。眼前的墨痕雨只是一个喜欢吃甜食、撸小猫的女孩儿。
无奈之下，我只好追问：“那么……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毁灭黄泉世界？”
墨痕雨苦笑着摇摇头：“我们不是故意的。最开始的目标，其实只是想让黄泉世界与一个新世界融合。”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跟你提过，黄泉世界万族林立，到处都是欣欣向荣，但真相是资源匮乏、空间拥挤。”
“若不是各路魔王之间不断厮杀，把人口的出生率和死亡率硬生生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旧黄泉早就挤爆了。”
“为了终结这种局面，我们几位魔王聚在一起，试图寻找破局之道。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入侵其他世界，抢占那里的资源，以缓解黄泉世界的生存危机。”
听到这里，我的脸色逐渐凝重，“你们想要入侵的那个世界……是不是这里？”
墨痕雨沉重地点了点头，“这边的人，把我们定义为入侵者。起初本王以为，那是因为灾难中有部分幸存者误打误撞来到新世界，与土着产生矛盾，冲突不断，最后升级为种族间的战争。以鬼族的性子，把事情闹到那种地步，本王并不意外。”
她停顿了一下，幽幽地说，“可现在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侵略者……只是，在执行的过程出了极大的意外。”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据我所知，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并不是那么宜居啊？”我忍不住追问。
“这边的世界魂力稀薄，很多鬼族过来后甚至会受到排斥，而且实力越强，排斥感越明显。作为新家园，它未免有点过于艰苦了吧？”
墨痕雨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换成一个魂力浓郁、强者如林的世界，到时候一旦开战，发现打不过怎么办？”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耳边的长发，“柿子要挑软的捏。只要魂力浓度不是零，哪怕再贫瘠，我们也能在打下来之后慢慢改善。而当年的探查结果表明，这里的浓度刚刚好——既不会低到无法生存，也不会高到让我们找死。”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空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数学参数和旧黄泉接近。直白点说，那边的石头到了这里还是石头，木头还是木头，不会因为环境差异原地解体。哦，对了，‘数学参数’这个词还是我在这边才学会的，我们那边更习惯叫做天地法则。”
“所以……”她缓缓收回手，声音低沉下来，“我们找了很久，唯一符合条件的，就是这里。”
说到这，她忽然转过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怎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可恶的侵略者？”
我愣了片刻，心口隐隐一沉。
鬼族是侵略者，这一点我早就心知肚明。可走投无路的掠夺，和精心筹划的入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起初，当我从冷无霜那里听来猎魔者与鬼族之间的恩怨，再结合墨痕雨的说辞时，我一直以为这场种族之争是迫不得已。鬼族的世界被毁，不得不流亡到此地。
为了在一个陌生且不友好的环境中生存下去才对本地人挥舞屠刀。尽管我不会因此就对他们手软，但心里多少会觉得他们可怜。
尤其是墨痕雨。
自那场灾难之后，她便沉睡至今，未曾亲手参与过任何战斗。
苏醒后，她也没有对这里的人下手，所以在我眼中，她始终是无辜的。
可她刚才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对我当头泼下。
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蓄谋侵略。
那么无论后果如何，他们的结局都是咎由自取。
墨痕雨或许没有亲手杀过人，但身为那场入侵行动的主谋之一，她的双手，仍然沾染着无数冤魂的鲜血。
一瞬间，那张让我魂牵梦绕的面孔，竟显得有些陌生。
“如果当初你们的计划没有失败，你们降临之后……会如何对待这里的原住民？”我忍不住反问。
“还能如何？杀戮，或者奴役。”
少女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无论在哪，侵略者的行径都差不多。”她抬眼望向远方，神色淡漠，“这个世界会对我们有强烈的排斥，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我们是外来者。可现在看来，也许正是因为它感受到了我们的恶意，所以才如此针对老一辈的鬼族……而对新生代网开一面吧。”
说到这里，墨痕雨又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呢？在知道这些之后……还愿意守护我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下方的城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你恢复记忆之后，还想侵略这里吗？”
“不。”少女轻轻摇头，“且不说本王已经失去了力量，自复生以来，我受到了这里太多的照顾。不仅是你……老爷、夫人都对我有恩。我还交到了朋友。我……无法再掠夺这个世界。”
“那我就没问题了。”我笑了笑，语气也放松下来，“你如果这样想，我就愿意继续保护你。”
“即便我过去曾策划过侵略？”她依旧有些犹疑。
“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我顿了顿，认真道，“况且你们的计划也没有真正成功，你本人更是沉睡到了现在。我可以认为，这期间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墨痕雨沉思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确定，“可是，从结果来说……虽然我们的仪式失败了，但确实把军队送了过来。那些随旧黄泉碎片一同流落到这个世界的鬼族，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放弃侵略。”
“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再说，主导这些的是那个叫‘左眼魔镜’的魔王。你现在就是个普通小姑娘，怎么可能替他们负责？”
“可是——”
“我擦，你还没完了是吧！”我猛地跳起来，直接指着她骂道，“老子拼了命地想把这事从你身上撇出去，你倒好，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这么爱背锅，你怎么不去炊事班！”
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被气笑了：“你这是在替本王开脱吗？”
“不然呢？”我瞪大眼睛，声调再度拔高，“我现在是你的使徒，我们之间还有契约，我……我还爱上了你！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是鬼族入侵的罪魁祸首之一……那我不包庇你，难道真要一刀砍了你？！”
“更何况，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我真宰了你，你那些同胞也不可能卷铺盖走人回老家，更别说你们老家都炸没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今天听到的统统忘掉，把你的身份掩盖好。我这么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这一通吼，直接把墨痕雨吓愣了。
气头一过，我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分，可偏偏又拉不下脸去道歉，只好坐回她身边生闷气。
沉默了一会儿，少女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初还只是轻声，结果越笑越大。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停不下来。
自认识她以来，我从没见她笑得这么放肆过。要不是我相信她的健康状态，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你干嘛呢？”我狐疑地问。
“没事……噗！”墨痕雨强忍着笑意，眼角都笑出了泪，“本王就是有点儿高兴……嘻嘻，也可能没那么高兴……你懂的，我上辈子可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现在嘛……嘻嘻，一下子有点控制不住。”
“月天！”她忽然伸手夹住了我的脸颊，一边用力揉捏，一边笑嘻嘻地说，“你好可爱哦！”
“啊？”这次轮到我彻底懵了。
看我那副傻样子，她笑得更欢了。
那笑声在天台上回荡，竟让清晨的风都轻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