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之上，罡风凛冽如刀，常年撕扯着灰褐色的岩壁，将一切试图靠近的生灵碾为齑粉。这里是仙域的疮疤，是生灵禁绝的放逐之地。
一道幽暗的影子，却逆着这毁灭性的罡风，悄无声息地滑出深渊裂口。
顾倾城悬浮在魔渊边缘，周身魔气自然内敛，不再有之前的沸腾外放，而是化作一层极淡的阴影贴合着身体，将她的一切气息与存在感都降至最低。罡风触及这层阴影，竟如同碰到虚无，自行绕开。
她回首望了一眼那深不见底、吞噬光线的裂谷，眸中无波无澜。那里是她身死道消之地，亦是她魔胎涅盘之所。
再无留恋。
她目光转向远方，云海之上，仙光朦胧之处。那里是清虚仙尊的道场——云霄殿所在的浮空仙山。
昔日，她御剑飞行，仙光缭绕，何等风光。如今，她身负魔元，见不得光。
心念微动，身形已化作一缕几乎无法被感知的微风，并非向上直冲，而是贴着荒芜死寂的大地，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低空掠行。魔渊周围的秽土、荒山、枯林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的魔气与此地残留的污秽、死寂气息完美融合，即便有巡天仙使偶然掠过，也只会将其误认为是一片移动的阴影或寻常的地煞流动。
百年修行，她对仙域的布局、各仙府的分布、乃至巡逻仙使的规律都了然于心。她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被关注的路线，穿梭在仙域光辉之下的阴影角落里。
越靠近云霄殿管辖的外围区域，灵气愈发浓郁，巡逻的仙鹤、力士乃至低阶弟子的身影也渐渐增多。
她在一处荒废的灵脉矿坑边缘停下，隐于一块巨岩之后。前方百里，便是云霄仙山的外围屏障，一层无形的、由清虚仙尊法力加持的灵韵结界，寻常邪魔根本无法靠近，一旦触碰，立时便会引发警报。
曾经，她身为首徒，令牌一出，结界自然分开通路。
如今……
她缓缓伸出手指，指尖一缕精纯至极的魔气探出，并非强行冲击，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轻轻贴上那层无形的结界。
结界微微荡漾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其蕴含的纯正仙灵之力本能地排斥着这股魔气。
然而，下一瞬，那缕魔气骤然变化，性质变得飘忽不定，竟模拟出几分此地残留的、稀薄的地脉灵气，同时，更深层的魔核微微转动，将她对这片结界过往百年来的认知、对其能量运行规律的理解，化作无形的渗透。
那结界荡漾的涟漪缓缓平复下去，似乎将方才那丝微弱的魔气波动判定为了地脉灵气的自然起伏。
顾倾城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师尊，您亲手布下的结界，您亲手传授的结界奥秘……如今，成了我归来的第一块踏脚石。
她身形再次化作幽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地“渗”过了那层足以阻挡万千魔军的仙家屏障，没有引起丝毫警报。
进入结界内部，灵气愈发充沛，远处仙宫楼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仙鹤清唳，灵光流转，一派祥和仙境。
但这祥和之下，顾倾城敏锐的魔感知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并非仙灵之气的纯净，也非她身上的魔气，而是一种……更隐晦、更古老，带着一丝微弱神性，却又奇异地与这片仙域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气息极其淡薄，散落在风中，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她魔核最深处微微一动。
是错觉？
她凝神细查，那气息又消失了，仿佛只是仙域灵气流动中一点微不足道的杂波。
她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前方。
凭借着对云霄殿一草一木的熟悉，她如入无人之境，避开所有阵法禁制和巡逻弟子，悄无声息地向着核心区域——清虚仙尊的拂云居潜行而去。
越靠近拂云居，那股奇异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似乎又隐约出现了几次，依旧淡得几乎无法捕捉，飘忽不定。
终于，她潜行至拂云居外围的一片紫竹林。竹林深处，便是仙尊及其道侣的居所。
她匿于一丛茂密的紫竹之后，收敛所有气息，目光穿透竹叶间隙，望向那栋雅致的楼阁。
楼阁周围仙花盛开，灵泉潺潺，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精心打理的痕迹，显然是为了迎合那位新主人的喜好。
就在此时，楼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身着鹅黄色仙裙的女子缓步走出，正是苏瑶。
她面色依旧带着一丝病弱的苍白，但周身灵气充盈流转，显然那枚金丹已被她初步融合，根基稳固了大半。她怀中抱着一个白玉花盆，盆中栽着一株奇异的花卉，花瓣呈半透明状，散发着莹莹微光，正是极难培育的“月幽昙”。
苏瑶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在院中的白玉石桌上，仔细地调整着角度，让花朵能更好地吸收天光月华。她的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美感。
然而，就在她俯身摆放花盆的刹那——
顾倾城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得分明！
在苏瑶低头的那一瞬间，她那双总是盛满柔弱和仰慕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极其陌生的金光！
那金光并非仙灵之力的辉光，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淡漠、仿佛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神性光泽！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顾倾城绝不可能看错！
那是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刻，放置在石桌上的那盆“月幽昙”，接触到苏瑶身上残留的那丝极淡的金色气息，原本莹润微光的花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蜷缩、发暗，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侵蚀了一般！
苏瑶似乎毫无所觉，摆放好花盆后，她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身款款走回楼内。
紫竹之后，顾倾城周身萦绕的阴影微微波动了一下。
师尊……
您耗尽心血，甚至不惜剖取徒儿金丹也要救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抹极深沉的、混杂着恨意、探究与冰冷杀机的幽光，自她眼底缓缓掠过。
这场复仇，似乎变得比她预想的，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