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京,寒风裹挟着细雪,敲打着中国电影家协会会议室厚重的玻璃窗。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空气中某种微妙的寒意。
李扬推开会议室大门时,原本嘈杂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
二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深色西装,比平时显得成熟许多,但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还是暴露了他的年龄。
在这个平均年龄超过四十五岁的房间里,他像个误入成人世界的孩子。
\"李扬来了。\"主持会议的电影家协会副主席,老导演陈开哥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陈导好,各位前辈好。\"李扬微微躬身,礼貌却并不卑微。
他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安排在长桌的末位,恰好在空调出风口下方。
会议开始前的几分钟,气氛诡异。
几位坐在李扬附近的导演明显想要搭话,却又碍于某种无形的压力不敢主动开口。
最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导演还是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李导,恭喜啊。《南京照相馆》拍得真好,我带我老伴去看了,她哭得不行。\"
\"谢谢张导。\"李扬认出了这位以农村题材见长的老导演,真诚地道谢。
另一侧,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则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现在的年轻人,运气是真好。随便拍点煽情的东西就能火。\"
李扬仿佛没听见,自顾自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他知道,今天这场\"鸿门宴\"的重点不在明面上的议程。
果然,在例行公事地讨论了\"年度电影评奖工作方案\"和\"明年电影节筹备情况\"后,会议进入了\"自由讨论\"环节。
陈开哥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
\"最近行业里有些新现象,值得大家思考。
特别是年轻导演的成长问题,以及商业与艺术如何平衡的问题。
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戏码即将开场。
贾长柯坐在李扬斜对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他原本指望有别人先发难,但眼看冷场时间越来越长,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我就抛砖引玉吧。\"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刻意避开李扬的方向。
\"最近有部电影很火,票房破了纪录,这是好事,说明我们中国电影市场在扩大。但是...\"
这个\"但是\"拉得很长,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我认为我们需要思考一个问题:
票房成功是否就等于艺术成功?
某些电影依靠强烈的情感驱动,确实能够获得观众的眼泪和票房,但这种共鸣是否廉价?
真正的艺术性,应该有其独立的评判标准,需要经受国际专业视野的检验,而不是一味迎合大众口味。\"
虽然没有点名,但每个字都指向《南京照相馆》。
李扬平静地记录着,脸上看不出情绪。
贾长柯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
\"另外,这种超高票房的商业片,是否会挤压严肃艺术电影的生存空间?
资本都是逐利的,如果大家都去拍这种电影,那些需要静心打磨的作者电影将何去何从?
我认为这是一种生态破坏。\"
这时,另一位以拍摄都市爱情片知名的女导演插话:
\"贾导说得对。而且我觉得,过度渲染历史苦难,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贩卖伤痕'的创作捷径。
更高明的处理,应该是引导观众进行超越民族主义的、普世性的'反思'。\"
\"我同意。\"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导演加入讨论。
\"电影应该是对人性的探索,而不是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
火力逐渐集中,却始终没有人敢直接点李扬的名字。
票房成绩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着他,也刺激着攻击者。
终于,贾长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李扬:
\"李导,你作为年轻导演的代表,对这些问题怎么看?
特别是关于电影工业化的问题——
即便对比《变形金刚》,我认为《南京照相馆》本质上还是'小作坊'的,谈不上你自己所说的真正的电影工业体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扬身上。
李扬缓缓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当他开口时,声音清晰而坚定,完全不像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感谢贾导和各位前辈的指教。既然问题提出来了,我就谈谈我的看法。\"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空调的运作声。
\"首先,关于艺术性由谁定义的问题。\"
李扬的目光直视贾长柯。
\"是由少数几位导演、几个西方奖项评委定义,还是由亿万中国观众用心灵和票房来定义?
我认为,能够深刻触动本民族心灵、传承本民族记忆的作品,其艺术价值不容置疑。
国际奖项应是锦上添花,而非艺术价值的唯一准绳。\"
贾长柯的脸色变得难看,想要反驳,却被李扬接下来的话打断。
\"第二,关于商业片挤压艺术片的问题。\"
李扬转向那位女导演,\"商业片和艺术片从来不是敌人,劣质电影才是所有好电影的敌人。
市场做大,蛋糕才能做大。
一部《南京照相馆》的成功,吸引了更多观众走进影院,这为所有类型的优秀电影都创造了更好的市场环境。
问题不在于商业片太成功,而在于某些'艺术片'是否真的做到了与观众的情感连通?\"
女导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三,关于贩卖苦难的问题。\"
李扬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想请问:
好莱坞电影能让德国在世人面前反思罪行,为何中国电影就不能理直气壮地让世人认清日子军国主义的罪恶?
我的立意,就是要用影像的力量,让世界记住历史真相!
这绝非'贩卖苦难',这是铭记与警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某些创作,敌人尚未跪下忏悔,自己倒先替国人跪下。
问没问过13亿国人答不答应,问没问过那30万死难者答不答应,问没问过那些为搏一个胜利的而牺牲的军民答不答应?
你们忙着替先人'反思',这究竟是高深,还是自我阉割式的懦弱?\"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几位老导演不自在地变换了坐姿。
\"最后,关于工业化。\"李扬重新看向贾长柯。
\"《变形金刚》代表的只是好莱坞工业的一种模式——技术驱动下的个人英雄主义。
这并非电影工业的唯一答案,也未必是最适合中国的答案。
真正的电影工业化,是体系化、标准化的优质内容生产能力。
《南京照相馆》的流程管理,正是这种工业化思维的初步实践。\"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而且,我借此机会向各位前辈宣布:我下一部电影,将告诉诸位什么是蕴含东方哲思与集体主义精神的、真正的中国科幻。届时,我们再论何为工业化大片不迟。\"
这番话如同在会议室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科幻片?
中国科幻?
在2007年的中国电影界,这简直是个笑话。
就连一直保持中立的陈开哥也忍不住开口:
\"李扬,年轻人有抱负是好事,但科幻片...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们中国的电影工业水平,还支撑不了这种类型吧?\"
\"正是因为没人做,我才要做。\"李扬微微一笑。
\"《南京照相馆》上映前,也有人告诉我历史题材太敏感,学生剧组太业余。
但现在,十三亿观众已经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他拿起笔记本,向门口走去:\"抱歉,我还有个会要参加,先走一步。\"
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留下满室的寂静和复杂的面孔。
贾长柯铁青着脸,手中的笔几乎要被捏断。
他原本以为可以凭借资历和人多势众压制这个年轻人,没想到反而成了对方的垫脚石。
那位为李扬说过话的老导演悄悄收起手机——他刚刚录下了整个对话过程。
也许不久的将来,这段录音就会在圈内小范围流传。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李扬走在风雪中,却没有感到丝毫寒冷。
他知道,今天的会议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他相信,只要手握观众的支持,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而在会议室里,陈开哥看着李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也许,中国电影真的需要这样的鲶鱼,来搅动这一潭死水了。
\"会议继续。\"他敲了敲桌子,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已经结束了。
李扬用他的方式和实力,向整个中国电影界宣告:新时代的到来,已经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