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的哨声落下，双方球员退场休整，教练们围在各自的阵营里，语速飞快地布置着末节战术。
我和学生会的同伴们忙着给队员分发饮用水和毛巾，安置妥当后，便转身奔向体育馆的医务室。
推门进去时，蓝北明已经醒了，正坐在诊疗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医务人员仔细检查过，确认他身体无碍，准许返回场馆。
我没多言，只是默默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球馆的通道里。
“你没事吧？” 我忍不住开口。
他低着头，沉闷地摇了摇，喉咙里挤出一声 “没事”。
可那双往日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灰，失了神，连睫毛都耷拉着，没了半分神采。
我没再追问，只静静看着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运动服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带着千斤重的力气，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轮廓。
回到场内时，两边的氛围截然不同。
国际队那边一片轻松，教练普建国正和队员们勾肩搭背地说笑，爽朗的笑声隔着半个球场都能听见；而我方的休息区却像被一层压抑的雾气笼罩着，队员们耷拉着脑袋，眼底写满了焦虑，比分差距悬殊，翻盘的希望渺茫得近乎看不见。
唯有白亭教练依旧挺直脊背，拿着战术板，语速铿锵地向队员们拆解着最后一节的攻防战术，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气馁。
蓝北明默默走到休息椅旁坐下，抓起一条毛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汗。
汗水顺着毛巾的缝隙往下淌，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水迹。
突然，尖锐的哨声划破场馆的沉寂，第四节比赛即将开始。
蓝北明猛地站起身，攥紧了拳头，刚要迈步走向球场，一只手却稳稳拦在了他身前。
是白亭。
蓝北明愣住了，眼神里满是疑惑，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能上场。
“你先坐下，好好休息。”
白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蓝北明喉结滚动着，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退场。
可白亭的态度却骤然严肃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冷了几分：“回休息室去，别待在这里了。”
蓝北明的瞳孔猛地一缩，满脸的难以置信。他怔怔地看着白亭，嘴唇动了动，终于挤出一句沙哑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上场？”
“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白亭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进他的眼底。
“你在场上已经失去自信了，带着这种状态继续打，只会拖累全队。”
话音落下的瞬间，蓝北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在白亭不容置喙的眼神里，他只能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挪向球员通道，背影写满了失落与茫然。
白亭看着他消失在通道口，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却越过喧闹的球场，落在了正北高中观众席的教师区域。那里，有一个座位空着。
而另一边，蓝北明并没有回休息室。他就坐在球员通道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墙壁，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夕阳透过通道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落寞的金边。
我正想上前，却瞥见他的嘴角又渗出了血丝，连忙转身去拿医用棉签和碘伏。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伤口，轻声安慰：“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抬头，肩膀却微微颤抖着。过了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挫败感：“这场比赛，我表现得太差劲了…… 离开赛场这么久，我好像真的找不回从前的状态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不如…… 放弃算了。”
“放弃？真的要放弃吗？”
一句清亮的女声突然在通道里响起。
蓝北明的身子僵了一下，依旧埋着头，连指尖都没动一下，周身的低落气息更浓了。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逆光的轮廓渐渐清晰，球员通道的阴影里，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和蓝北明同时抬头，看清来人时，两人都愣住了 —— 是苏丽。
蓝北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坐直身体，嘴角的血迹还凝着，眼神里的失落瞬间被惊讶取代，甚至掺了几分无措。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撞见了班主任，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也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满是疑惑：苏老师不是一直反对蓝北明打篮球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苏丽没有在意我们的反应，她走到蓝北明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对折好，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渍。
她的动作很轻，避开了伤口，和平时在教室里严厉批评他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蓝北明僵着身子，眼神闪躲，却没有躲开她的手，喉结轻轻滚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球衣号码，为什么是 77 号？”
擦完血渍，苏丽把纸巾递给他，声音平和，没有了往日的严肃。
蓝北明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声音沙哑得厉害：“是…… 奇迹的意思。”
“那好，” 苏丽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胸前印着的 “77” 号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那就在这场比赛里，创造属于你的奇迹。”
蓝北明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以为苏丽会像以前一样指责他 “不务正业”，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我也站在一旁皱着眉，满心困惑，她明明说过 “学习不好，干什么都没用”，现在怎么又鼓励起蓝北明来了？
苏丽看出了我们的不解，轻轻摇了摇头，补充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蓝北明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也带着几分温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篮球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蓝北明心底的闸门。
他眼底的茫然渐渐褪去，多了几分遥远的光亮，声音也柔和了些许：“是中国队在主场拿亚洲杯冠军的那一晚，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他们庆祝胜利，心里特别激动，就想着…… 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在球场上发光。”
“那年你几岁？” 苏丽追问，声音放得更柔了。
“八岁。”
蓝北明低声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水泥地，指节泛白。
“对，这才是我想说的。”
苏丽的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年坐在电视机前的你，才八岁，那些在赛场上拼搏的运动员，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你，让你爱上了篮球，给了你方向，对不对？”
蓝北明怔怔地点头，眼里依旧带着几分不解。我也终于隐约摸到了苏丽的用意，心里一阵温热。
“现在的你，虽然不是国家队的运动员，但你看看场下的观众。”
苏丽抬手，指了指通道尽头隐约可见的看台，“有高中生，有初中生，还有跟着老师来观赛的小学生。在他们之中，一定有像当年的你一样的孩子，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盯着场上的每一个人，把你们当成他们的榜样，期待着你们的每一个进球、每一次防守。”
说到这里，蓝北明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脸上的愁闷和对苏丽的埋怨，像是被一阵风吹散了，眼底的失落渐渐被光亮取代。
他怔怔地看着苏丽，眼神里从茫然，慢慢变成了震惊，再到恍然大悟。原来苏老师都懂，懂他对篮球的热爱，也懂这份热爱背后的意义。
“你在场上的每一份坚持，每一次不放弃，甚至是每一次失误后的重新站起来，都会影响着场下的那些孩子。”
苏丽的语气愈发郑重，一字一句都敲在蓝北明的心上，“我以前总告诉你，学习不好干什么都没用，是我太固执了，只看到了成绩，却忘了热爱和坚持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却很快变得坚定：“今天这场比赛，输赢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对得起自己心底的那份热爱，对得起你为篮球付出的所有努力，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把你最好的状态发挥出来，哪怕最后没能翻盘，也没关系。”
“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场上的一个漂亮的动作，一次奋不顾身的抢断，甚至只是一个坚定的眼神，会在哪个孩子的心里，种下一颗热爱篮球的种子，会成为照亮他们前行的那束光，就像当年那些运动员对你做的一样。”
苏丽的话，像一股滚烫的热血，瞬间涌遍了蓝北明的全身。
那些因为被她制止打篮球而产生的委屈、不甘，那些因为状态不佳而滋生的不自信，那些因为比分落后而萌生的放弃念头，此刻都被这股热血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的脊背慢慢挺直，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眼底重新燃起了往日的光芒，那是对篮球的热爱，是对坚持的执着，更是对那些 “当年的自己” 的期许。他看着苏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只能用力点头，眼里的光亮越来越盛，再也没有了半分失魂落魄的模样。
苏丽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蓝北明望着苏丽，眼眶微微发热，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这番话彻底挪开了。
他缓缓站起身，之前的颓然和失落消失得无影无踪，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淡淡的青白。通道尽头的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沾满汗水的发梢上，也落在他胸前那两个醒目的数字 “77” 上。
苏丽看着他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笑着点了点头：“去做你该做的事。”
蓝北明没有再犹豫，转身朝着球场的方向大步走去。
脚步踏在通道的水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鼓点上，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那是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后的释然，是重拾热爱后的满腔热血。
走到通道口，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丽。
苏丽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抹鼓励的笑。
蓝北明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迎着满场的喧嚣和光亮，大步流星地冲进了球场。
他他的出现，让原本压抑的我方休息区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白婷教练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作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
蓝北明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径直走到白婷面前，微微颔首：“教练，我想上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喧闹的场馆里，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