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军区总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渗透每一个角落。李沐言躺在病床上，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几分，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滴入血管，维持着他近乎枯竭的精力。剧烈的胃出血和伤口感染引发的持续低烧，几乎将他掏空。医生严令禁止他再思考任何工作，必须绝对静养。
但这禁令显然形同虚设。
病房外间，临时变成了一个小型指挥中心。刘子怡、张舒窈、王鑫、以及刚刚被紧急召唤来的汪俊（风尘仆仆从英城赶到）围坐在一起，压低声音交换着信息。老赵派来的人守在走廊和门口，隔绝一切不必要的打扰。
里间的病床上，李沐言闭着眼，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入睡。他的耳朵捕捉着外间传来的每一个碎片化的词语。
“……秦峻博士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和意向合同，实验室选址初步定在沐言电子厂三楼，我们所有实验数据都在那里，那里集中安保也容易升级……”这是刘子怡的声音，干练却难掩疲惫。
“……军工研究院刘副院长介绍的那位联系人已经接上头，对方对高温合金切削和微型散热模块很感兴趣，但要求我们先提供更详细的技术可行性报告和样品时间表……”张舒窈语速很快，带着法律人的严谨，“……另外，匡院长那边反馈，科研扶持基金预支有难度，但可以以京都大学实验室的名义，为我们提供一批急需的精密检测设备的使用权限和部分原材料渠道，算是变相支持。”
“……银行那边的态度很暧昧，火灾的影响太大，他们需要评估风险……方敏师姐的文章今天已经见刊，舆论上算是扳回一点，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王鑫的声音带着焦虑，“……姚兴启那边反馈，找到两家备用供应商，但价格上浮了百分之三十，而且要求预付款……”
“……英城这边能动的现金流全部在这里了，二百七十万，明天一早就能到账。”汪俊的声音最是沉厚，带着东北汉子特有的实在，“……但蔬菜配送这边也要维持运转，这已经是极限了。”
李沐言静静地听着，大脑在虚弱中高速运转，像一台过热的引擎，发出危险的轰鸣。钱，技术，时间，信任……每一样都紧缺得像沙漠里的水。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子怡。”
外间的讨论瞬间停止。刘子怡立刻起身走进里间，俯身到他床边：“沐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让你少说话多休息。”
“死不了。”李沐言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那二百七十万，不要全部用来采购和生产。”
刘子怡一愣：“那……”
“拿出一百万，不，一百五十万。”李沐言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最快速度，匿名注册一家新的投资公司，层级做复杂一点，通过离岸通道操作。然后用这家新公司的名义，去接触陆远航那家快要撑不下去的‘远航科技’。”
刘子怡的眼睛瞬间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收购远航？沐言，这……陆远航可是……”
“他已经进去了，树倒猢狲散。”李沐言眼神冰冷，“远航科技现在就是个空壳，还欠着一屁股债，没人敢接盘。但它手里，有我们急需的几样东西：一张完整的手机入网许可证、一个现成的、虽然效率低下但设备还算齐全的二线代工厂、以及几条成熟的线下销售渠道。从头申请资质、自建工厂、铺设渠道，我们要花多少钱和时间？现在，用一百五十万，或许就能捡个现成的便宜。这笔买卖，划算。”
刘子怡倒吸一口凉气，她被这个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惊呆了。收购仇人的公司？这需要何等的冷静和……冷酷？
“可是……资金本来就……”
“正因为资金紧缺，才要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资源。”李沐言打断她，语气因虚弱而略显急促，“这件事，你亲自去办，通过多层代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查到新公司和沐言科技以及我有关联。让舒窈帮你设计法律架构，务必干净。必要时，可以请方敏师姐暗中造势，进一步打压远航科技的估值。”
刘子怡看着李沐言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折服。他总是这样，能在绝境中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并且敢于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去抓住它。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会尽快办妥。”
“还有，”李沐言的目光转向外间，“王鑫。”
王鑫立刻小跑进来。
“秦峻那边，你亲自对接。他要什么设备、什么材料，只要单子上有，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你的任务，就是让他的天才脑袋，尽快给我们变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绿泡泡’的项目重建同步进行，不能停。”
“是！李总！”王鑫感到肩上的压力巨大，却也热血沸腾。
“汪俊。”
“言哥，你说！”汪俊凑近。
“英城那边，稳住。蔬菜配送是我们的根基，也是目前最稳定的现金牛，不能乱。告诉鞠晓妮，所有合同再梳理一遍，杜绝任何法律风险。告诉马建军，配送效率再提百分之五。非常时期，家里不能起火。”
“放心！言哥你安心养病，家里有我老汪，乱不了！”汪俊拍着胸脯保证。
一道道指令从病床上发出，微弱却清晰，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混乱的局面，指向最关键的核心。众人在震惊和钦佩中，领命而去，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李沐言疲惫地闭上眼，剧烈的头痛和胃痛再次袭来，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他知道，不能停。蛇打七寸，收购远航是奇招，也是险棋，一旦暴露，后患无穷。秦峻是变数，他的技术能否快速变现仍是未知。资金链依旧紧绷，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钢丝……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即将被药物和疲惫拖入昏睡之际，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微弱地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抵达，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小心‘教授’。他不在国内，但火是他点的。”
信息停留了三秒，旋即自我销毁，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沐言的呼吸微微一滞，眼皮颤动，终究没有力气再睁开。
教授？哪个教授？
冰冷的疑惧，混同着窗外冰冷的雨声，悄然渗入这个本该短暂安宁的病房。
夜还很长，危机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