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狂欢并未持续太久。就像往烧红的铁块上浇了一瓢冷水，“滋啦”一声沸腾后，留下的是更坚硬的内核和必须立刻投入下一步工作的清醒。
王鑫抹掉笑出的眼泪，踹了一脚还在抱着显示器傻乐的工程师：“愣着干嘛！跑稳定性测试！连续七十二小时！崩一秒全体滚去给张大隆洗袜子！”
实验室重新沉入一种更专注的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汇成新的背景音。功耗降低的胜利只是攻克了万千堡垒中的一个，前面还有兼容性的峭壁、用户体验的险滩、以及量产可靠性的茫茫大海。
李沐言默默看着这些员工，没有打扰他们。他悄悄地退出实验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助理陈雯已经将匡院长需要的拨款方案摘要整理好放在他桌上，旁边是一杯新沏的浓茶和几份需要紧急签署的供应商合同。
他坐下，打开面前的台灯，光束照亮文件上方寸之地。手臂及身上的伤口在持续的伏案工作后开始发出沉闷的抗议，他换了个姿势，用右手拿起笔。
邮件提示音不断响起。张舒窈转来了法院关于陆家残余产业拍卖的最新公告，附言简洁：“可竞标，有风险，需面谈。”
姚厂长发来试产线第一枚“赤霄”芯片的电子显微镜照片，硅晶层上并蒂莲与十字架的徽标清晰可见，性能参数却标红了几处，良品率低得令人皱眉。苏媛媛汇报了与诺基亚新一轮授权谈判的僵局，对方突然抬价，姿态强硬。看来，沐言科技必须加速完成系统研发及芯片攻克问题。
每一个字符都在消耗他的心神。他像一台精密而疲惫的机器，高速处理着各方涌来的信息流，做出判断，给出指令。茶凉了又换，换了的又凉。
深夜一点，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张舒窈端着一个小炖盅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和淡淡的香水味，显然是刚结束应酬或从法学院回来。
“沐言，休息一会吧，哪怕歇十分钟呢。”她不由分说合上他的笔记本电脑，将炖盅推过去，“冰糖雪梨，子怡走前盯着炖上的，说你肺火重。”
李沐言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依言拿起勺子。温润清甜的滋味滑过喉咙，确实暂时压下了那丝焦躁的灼热。
张舒窈拉过椅子坐下，拿起那份法院公告快速浏览：“三号标的，原陆家控股的精密仪器厂，地皮和设备都值，但债务纠纷复杂，还有一批遣散费没结清的老员工可能会闹事。”她指尖点着几行小字，“风险在这里。但拿下来，对我们自建高端生产线至关重要。”
“你的意见？”李沐言咽下梨肉，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赌一把，赌一赌单车变摩托。”张舒窈眼神锐利，“法律层面的雷，我来排。但资金压力很大，王鑫和张大隆那里…”
“他们的预算不能动。”李沐言斩钉截铁，“芯片和系统是命根子。资金我想办法，你只管推进。”
“好。但是你也不要太累。”张舒窈也不多话，拿出手机就开始起草给助理的指令。
炖盅见了底。李沐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有一种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引领一个时代，哪怕只是撬动它小小的一角，所需的能量也远超常人想象。
忽然，一双微凉柔软的手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是张舒窈。她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梳理着他紧绷的神经。她身上那股冷冽又坚韧的气息，像一帖清醒剂，让他混沌的思绪逐渐沉淀。
“舒窈，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忽然开口，眼睛仍闭着，“有时候会觉得…像是在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山。不能停，也不敢停。”
“知道西西弗斯吗？”张舒窈的声音很近，呼吸拂过他耳际，“神话里推石头上山，永无止境的那个。但加缪说，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她的指尖下滑，轻轻按过他后颈僵硬的肌肉，“他的命运属于他自己，石头是他的东西。我们推的这块石头，也是我们自己选的，所以我们要持之以恒，直到成功。”
李沐言睁开眼，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理解，有并肩作战的坚定，还有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温柔。
“是啊，自己的石头。自己选的路跪着走也要走完。”他低笑一声，握住她手腕拉下来，在掌心印下一个吻，“谢谢，亲爱的舒窈老婆。”
这时，内部通讯器红灯闪烁，传来王鑫嘶哑兴奋的声音：“老大！稳定性测试过半了！零崩溃！功耗稳在绿区！他妈的我们成功了！”
几乎同时，李沐言手机震动，是张大隆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流量协议通了。省60%。过来看。太鸟的高兴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瞬间冲散了所有疲惫。李沐言猛地站起身，却因动作太快晃了一下，张舒窈立刻扶住他。
“走！”他眼中重新燃起灼人的光亮，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我们一起去看看！”
走廊里，他们与闻讯赶来的刘子怡相遇。她显然也是从家里匆匆赶来，发丝有些凌乱，眼里却闪着同样的光彩。三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一起快步走向实验室的方向。
办公室和研究院，两处原本各自为战的核心区域，此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电流打通。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王鑫团队的人和张大隆带来的人已经混在一起，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激烈讨论，时而爆发出一阵欢呼。
代码在服务器间奔流不息，如同永不疲倦的血液。而这三个站在走廊光影下的年轻人，则是为这庞大躯体注入灵魂和方向的心脏，正因为他们的不懈入力，才会有现在的沐言科技。
夜还很深，燕京在沉睡。但在这里，在这片被灯光点亮的方寸之地，未来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