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方向隐约传来暮鼓之声，悠远绵长。
洛缘深知道，是时候告辞了。
他后退半步，对着墨眉长揖及地：
“山高水长，此去北冥，愿墨大师器道精进，仙路永昌。”
“少来这套虚的。”
墨眉摆了摆手，嘴角却似乎向上扬了扬。
但她很快敛去，转身从柜台后绕了出来，竟是亲自送他到万象阁门口。
晚风拂过，掀起她玄色劲装的衣角，腰间系着的一串细小环佩在渐浓的暮色中闪烁着细碎的金属光泽。
“洛缘深。”
她站在门槛内，最后叮嘱了一句，声音比先前郑重许多。
“别被那道神魂骗了，也别太信它。”
“自然。”
洛缘深背对万象阁，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这才对身后轻轻挥了挥手，算是作别。
踏出万象阁，最后一缕残阳正掠过栖霞坊层叠的飞檐，给鳞次栉比的屋瓦镀上一层黯淡的金红。
暮色渐沉，坊市内人影渐稀。
洛缘深不疾不徐地穿过几条街巷，来到僻静的城门附近，确认周遭再无旁人气息，这才停下脚步。
他抬手，摩挲着拇指上那枚墨玉鲸纹戒，触手温凉。
“前辈，醒来一叙？”
他对着戒指轻声唤道，神识沉入其中。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戒面上的鲸纹倏然亮起。
幽蓝光芒大盛，流转不定，漾起层层光晕，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随之弥漫。
一道苍老中带着几分戏谑的鲸鸣之声，直接在他识海中轰然响起，震得他识海微微一荡：
“呵呵，那小女娃倒是谨慎得很，眼力也不错，竟想窥探老夫的底细。”
“不过嘛，她对你小子，似乎还挺上心的，连临别赠言都带着几分真情实意。”
洛缘深眉头微蹙，旋即松开：
“前辈，墨大师只是不放心晚辈的安危，道友情谊，寻常提点罢了，何必多言。”
“道友情谊？啧啧，小子，你这块不开窍的木头。”
神魂的声音里满是揶揄。
“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像看什么寻常道友。”
“还特意叮嘱你提防老夫？怕你被老夫带坏了不成？还是怕你被老夫这把老骨头给吞了？”
听着这越发不着调的调侃，洛缘深心中有些无奈。
洛缘深不再与它多费唇舌，这老怪物被封印太久，怕是憋坏了。
他足下一点，身影已在数丈之外。
待彻底远离了流云城的轮廓，他心念一动，玄冰剑应声而出，在他身前三尺处悬停，剑身寒气隐隐。
洛缘深纵身跃上剑脊，灵力运转，玄冰剑发出一声轻越剑鸣。
剑身白光大放，载着他激射而出，破开夜色，径直朝着青阳城方向疾速掠去。
耳畔风声呼啸，将那神魂后续的絮叨都甩在了身后。
夜色如墨，繁星稀疏。
洛缘深在篝火旁盘膝而坐，橘红火光在他沉静的面容上明暗交替，映出一双深邃的眼眸。
他添了一根枯枝，火苗向上窜了窜。
拇指上的灵鲸戒，玄玉戒身在火光下泛着幽微蓝芒，戒面鲸纹似有生命般缓缓流转。
“小子，这一路可把你憋坏了吧？想问什么，现在没人。”
自离开流云城，这神魂便聒噪起来。
时而点评山川风貌，时而追忆往昔荣光，偶尔还夹杂几声对封印之人的抱怨。
直至洛缘深寻了这处僻静山坳落下，它才消停片刻，主动开了口。
洛缘深拨弄篝火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前辈愿意指点，小子洗耳恭听。”
“哼，算你识相。”
戒指中传出略带傲然的鼻音，随即又似叹息。
“这一路，我观你心性沉稳，不骄不躁，面对老夫的絮叨也未曾有丝毫不耐，倒是个可造之材。”
“比某些只会咋咋呼呼的小辈强多了。”
篝火噼啪作响，几点火星跃动着向上飞散，旋即湮灭在夜色中。
“前辈被困日久，小子能体会前辈此刻的心情，自然不敢打扰前辈的雅兴。”
洛缘深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这小子，说话倒是中听。”
神魂轻笑一声。
“也罢，看在你以《灵鲸秘典》助我恢复的份上，想问什么便问吧，老夫今日心情尚可，知无不言。”
洛缘深不动声色地抬手，指尖灵力微吐，迅速掐了几个法诀，一道无形的隔音屏障以他为中心悄然展开。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戒指：
“前辈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托你的福，这一路以《灵鲸秘典》的精纯灵力温养。”
“之前为了破开那雕像的一点禁制所消耗的本源，倒是补充回来了不少。”
话音未落，一道幽蓝光华自戒面涌出，在篝火旁凝聚成一道约莫三尺长的巨鲸虚影。
只是这虚影形态颇为奇特，头大尾小，圆滚滚的，绕着篝火游动时，倒真有几分像……胖头鱼。
虚影摆了摆尾鳍，空气中荡开一圈圈水纹似的涟漪，它似乎对自身形象有些不满，发出一声闷哼：
“暂时只能显化这等微末形态，聊胜于无罢了。想当年老夫……”
“咳！”
它似乎意识到自己又想追忆往昔，及时打住，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
“小子，你这《灵鲸秘典》，是从何处得来？时隔多年，竟还能得见我灵鲸岛的嫡传功法，当真不可思议！”
洛缘深坦然道：
“小子机缘巧合，得一位前辈看重，侥幸获赐《灵鲸秘典》。在此之前，我洛家世代修炼的，乃是《巨鲸诀》。”
“巨鲸诀？”
巨鲸虚影闻言，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与不屑。
“什么乱七八糟的功法？闻所未闻。想来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也敢妄称‘巨鲸’二字？”
洛缘深并不着恼，心中了然。
洛家先祖当年不过是灵鲸岛某个附属小仙门的弟子，机缘巧合下获得的外围功法，自行补全，才有了《巨鲸诀》。
眼前这位前辈全盛时期定然是灵鲸岛的大人物，不知晓这等不入流的功法，实属正常。
他这位‘正统传人’在前辈眼中，恐怕也只是个得了些许皮毛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