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地的瞬间,玄阳睁眼。
他没有抬头看天,也没有环顾四周。指尖在玉符板边缘轻轻一压,整座山谷的地脉仿佛被唤醒,沉寂的符阵骤然共鸣。东方山脊裂开一道青痕,龙吟自地底冲出,百丈巨影腾空而起,鳞爪撕裂云层,直扑西面松林边缘。几乎同时,南方火光炸现,朱雀双翼展开,烈焰如幕布般横扫半空;北方寒流翻涌,玄武龟甲浮出地面,蛇尾盘旋卷起冰雾;西方金戈之声震耳,白虎踏地三步,每一步都震得碎石腾空,随后猛然跃出,迎向蜂拥而至的妖群。
第一波冲来的是一队狼妖,獠牙外露,四肢粗壮如铁柱,眼中泛着猩红血光。它们不避不退,哪怕前方是百丈青龙虚影,依旧嘶吼着扑上。青龙长尾一扫,数十头狼妖当场粉碎,残肢断骨飞溅,腥臭血雨洒在枯草之上。可更多的妖族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猿形背负巨木,有蛇首口吐毒雾,还有数不清的野猪、豺狗、山猫之属,成群结队,毫无章法却又悍不畏死。
帝喾躲在古松后,掌心已全是冷汗。他看得清楚,这些妖物与往日不同——寻常妖类虽凶狠,却知进退,懂得趋利避害。而眼前这群,像是被抽去了神智,只凭本能往前冲,哪怕同伴倒下也无动于衷。
玄阳端坐不动,眉心符纹缓缓流转。他的神识早已铺展百丈,顺着四象之力探入战场。就在一头被朱雀焚尽的蛇妖残躯旁,他察觉到一丝异样:那具焦黑尸体的脖颈处,竟浮现出几道极细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即便主人已死,仍未消散。
他指尖微动,拂尘轻扬,一道无形之力悄然落在那具尸体上。
刹那间,黑纹剧烈扭曲,仿佛受到某种刺激,随即“嗤”地一声化作一缕黑烟,欲要钻入地下逃逸。玄阳早有准备,左手一翻,掌心浮现一枚微型符印,轻轻一按,那股黑烟顿时凝滞空中,继而崩解为点点灰烬。
这不是普通的妖气侵蚀。
也不是血脉变异或邪术附体。
这是符文烙印,而且是极高阶的混沌符文,以极隐秘的方式刻入生灵魂魄深处,操控其意志,激发其狂性。更可怕的是,这种符痕并非临时施加,而是早已埋藏多年,像种子一样潜伏在某些妖族血脉之中,只待一个信号,便会全面激活。
玄阳目光微沉。
他想起了七日前绘制“天地隔绝符”时,东南枯林中那道扑向符心的黑影。当时他以为只是试探,如今看来,那根本不是攻击,而是标记——对方借那一击,将某种符引植入了人界地脉,甚至可能渗透进了部分妖族族群之中。
现在,时机到了。
信号发出。
傀儡出动。
真正的敌人,始终藏在幕后。
四象仍在绞杀妖群。青龙盘旋于高空,每一次俯冲都能带走数十名敌人;白虎正面推进,金芒所过之处,妖物纷纷炸裂;朱雀封锁天际,不让任何飞行妖类靠近山谷核心;玄武则稳守后方,寒潮冻结大地,迟滞敌军速度。整个符阵运转如轮,攻防有序,俨然一座移动的杀阵。
可玄阳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这些妖物只是先锋,是用来消耗符阵力量的弃子。真正的主力尚未出现,幕后之人也未曾露面。若一直被动应对,等到符力耗尽,便是破阵之时。
他闭目凝神,太极之意缓缓流转全身。下一瞬,他右手食指抬起,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原本分散作战的四象虚影忽然停顿一息,随即同时调转方向,齐齐望向东北方一处低矮山丘。那里本无异状,可就在四象目光汇聚的刹那,地面轰然塌陷,一道庞大的身影破土而出——那是一头巨熊妖,身高近十丈,浑身毛发漆黑如墨,双眼赤红似血,肩扛一根断裂的千年古树,怒吼着冲向石台。
它比之前所有妖物都要强大,动作也更为协调,不像完全失去理智的样子。
玄阳眉头微皱。
但这头巨熊刚迈出两步,四象便已合围。青龙自天而降,缠住其上身;白虎扑击下盘,利爪撕开腹部;朱雀喷焰灼烧关节;玄武寒流冻结四肢。四股力量同时爆发,巨熊发出一声凄厉咆哮,身体寸寸龟裂,最终轰然倒地,砸出一片尘浪。
然而就在它倒下的瞬间,玄阳瞳孔微缩。
那巨熊胸口裂开的皮肉之下,赫然露出一块暗紫色的符核,正散发着微弱的波动,与此前那缕黑烟同源。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符核并未随宿主死亡而熄灭,反而开始吸收周围散逸的妖气,试图重组。
玄阳不再犹豫,抬手打出一道符印。
符印落于巨熊尸首上方,瞬间燃起青色火焰,将那枚符核彻底焚毁。火焰熄灭后,原地只剩下一撮灰黑色粉末,随风飘散。
他缓缓收回手,神色愈发凝重。
这种符核显然不是自然生成,而是人为炼制,植入妖体之中,既能控制宿主,又能作为远程感知节点。换句话说,刚才那一战,不只是进攻,更是侦查——对方在测试符阵的反应机制、攻击模式、能量阈值。
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天地隔绝符”完成时,黑影突袭;这一次,是借妖群冲锋,暗藏符核窥探。手段不同,目的却一致:摸清他的底牌。
玄阳低头看向膝上玉符板,表面依旧光滑,可他知道,这张符纸早已不再单纯。从七日前那缕黑气渗入墨痕开始,这座符阵就已经成为一张网——既是困敌之网,也可能变成缚己之笼。
他不能等了。
必须主动出手,斩断那根看不见的线。
念头一起,他双手结印,掌心相对,缓缓拉开。一道淡金色的符光自他胸前浮现,沿着手臂流入玉符板。整座符阵随之震动,四象虚影齐齐仰首,发出无声长啸。
下一瞬,四象合一。
青龙缠绕白虎之躯,朱雀双翼覆盖玄武背甲,四股力量在空中交汇,凝聚成一道巨大的符文光柱,直冲云霄。光柱穿透厚重云层,向四面八方扩散出一圈圈涟漪般的波动,如同水面上投下巨石激起的波纹,迅速席卷整个战场。
凡是被这波纹扫过的妖物,无论是否已被杀死,体内隐藏的黑纹与符核尽数爆裂,化作黑烟升腾。那些尚在冲锋的妖群顿时停滞,眼神中的血色迅速褪去,露出短暂的茫然与痛苦,随后一个个跪倒在地,再无声息。
整片战场,终于安静下来。
风卷着灰烬掠过山谷,远处山林间再无动静。
帝喾站在谷口,呼吸都不敢太重。他亲眼看着四象合体,看着那一道光柱撕裂苍穹,看着成千上万的妖物在同一瞬间崩解。那种力量,已经超出了他对“修行”的理解范畴。
玄阳依旧坐在石台上,指尖仍贴着玉符板。他的脸色略显苍白,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强行催动四象合一,对灵力的消耗远超预期,尤其是要清除遍布战场的隐秘符核,几乎相当于重新梳理整座符阵的根基。
但他没有停下。
神识顺着光柱余波继续延伸,追踪每一缕溃散的黑烟。这些黑气并未彻底消亡,而是朝着某个固定方向逸散——西北,太行深处,一处常年不见阳光的幽谷。
那里,才是源头。
也是下一个目标。
他缓缓闭眼,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符阵。四象虚影渐渐沉回地脉,符光收敛,山谷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唯有满地残骸与焦土,证明这场大战确实存在过。
帝喾终于敢向前走几步,停在石台十步之外,低声问道:“结束了?”
玄阳没有回答。
他的右手正轻轻摩挲着玉符板边缘,指腹下,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正在缓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