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落下,玉符板上最后一道符线终于闭合。
刹那间,整座山谷仿佛被无形之力托起,空气凝滞了一瞬。青光自东方裂地而出,化作巨龙虚影盘旋升腾;西方金气冲霄,白虎昂首长啸,声震山林;南方火浪翻滚,朱雀展翼掠空,羽焰灼烧云层;北方寒流涌动,玄武重甲踏波而行,龟蛇缠绕如山岳镇压。四象虚影各据一方,围绕中央石台缓缓运转,符阵之力与地脉相连,天地灵气随之共振,发出低沉嗡鸣。
玄阳端坐不动,指尖仍抵在玉符板边缘,眉心符纹微微闪烁,将四象之力逐一归束。他能感觉到每一缕符力都已贯通节点,九粒清露所化的阵基稳若磐石,整个符阵如同一张收拢的网,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骤然张开。
可就在符光最盛的一刻,他神识微动。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冲击,也不是灵力反噬的征兆。而是某种更深、更隐晦的东西——像是一根极细的丝线,从符阵内部某处悄然延伸出去,通向不可知之地。他的太极之意顺着符文脉络扫过,最终停在北方玄武与中央枢纽交汇的一道符线上。那里本该是纯粹的水行封印之力,此刻却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仿佛有外物曾轻轻触碰过这道符痕,又迅速退去。
玄阳没有睁眼。
他左手缓缓抬起,拂尘垂落身侧,尘丝无声颤动。三缕先天清气自袖中滑出,贴着地面流转,在符阵外围悄然布下三层环形感知阵。这不是攻击手段,而是反向侦测之法——一旦再有外力试图窥探或侵入符阵结构,便会立刻触动清气震荡,暴露其轨迹。
与此同时,他将通天箓的光辉微微内敛。原本笼罩百丈的符光渐渐收敛,四象虚影也由明亮转为半透明,仿佛沉入水中一般隐没于虚空。整座符阵不再张扬,反而像是蛰伏了下来,静默地潜伏在地脉之上,等待猎物靠近。
帝喾站在谷口,目光始终未曾移开石台方向。他虽不通符道,但身为帝王,对气机变化自有感应。方才那一瞬的天地共鸣让他心头一震,此刻却又察觉不到任何波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是对施法者最大的尊重。
玄阳终于睁开眼。
眸中无波,唯有符纹在深处流转。他低头看向膝上玉符板,表面光滑如初,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他清楚,那道被露水带走的黑气并未彻底消失。它留下的痕迹太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可正是这种近乎不存在的存在,才最危险。
这不是简单的干扰,也不是粗暴的破坏。
这是监视。
有人正通过某种方式,隔着遥远距离,持续观察着这座符阵的运行状态。而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寻常妖物,更不可能是普通修士。
玄阳缓缓起身,将玉符板收入袖中。他并未离开石台,而是转身走向东南角的一处阵节点。那里有一块半埋于土中的青石,原是天然形成,却被他在布阵时特意保留下来,作为符力传导的辅助锚点。
他蹲下身,指尖轻抚石面。
这块石头本身并无特殊,但它所在的方位,恰好是上次绘制“天地隔绝符”时,混沌气息首次浮现的位置。七日前,他曾在此追踪到一股异常拉扯之力,随后便遇上了通天教主。如今,同样的位置再次成为符阵的关键支点,冥冥之中似有呼应。
他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符钉,嵌入青石缝隙。符钉无光,材质普通,却是以万年雷击木芯锻造而成,专用于截断隐秘连接。随着符钉嵌入,整块青石微微一震,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纹路,随即又恢复平静。
做完这些,他回到石台中央,重新盘膝而坐。
四象虚影依旧环绕,只是不再显现于空中,而是沉入地下,沿着地脉游走,随时可借山川之势爆发。整个符阵已由明转暗,由显入藏,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则处处暗藏杀机。
玄阳闭目调息,神识如网铺展百丈。
他知道,妖族不会等太久。
这些年来,它们一直被压制在深山荒野,不得近人界一步。如今颛顼治世日久,民生安定,妖类生存空间愈发狭窄。而此次四方同时异动,绝非偶然。背后必有推手,且目标明确——就是要逼他出手,耗他元气,乱他符序。
现在,符阵已成。
他们该来了。
帝喾依旧立于谷口。
风吹动他的衣袍,玉佩轻响。他身后不远处,两名侍卫悄然换岗,脚步放得极轻。他知道皇帝下令封锁此山,任何人不得擅入,连飞鸟都被巡天术士驱离十里之外。但他也知道,真正的威胁从来不会从正面走来。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微光。
不是来自石台,也不是来自天空。
而是从西侧松林边缘的地表渗出的一缕幽蓝。那光极淡,一闪即逝,若非他一直盯着山谷动静,几乎无法察觉。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叫人,只是悄悄后退半步,将身体隐在一株古松之后。
玄阳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
他没有望向西边,也没有调动神识去查探。他的右手缓缓按在石台上,掌心贴住玉符板残留的温热。那一瞬的光,他也看到了。但那不是妖气,也不是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痕迹——像是某种契约破碎后的余烬,在地底深处悄然燃烧。
这地方,曾经死过人。
不止一个。
而且是在强行突破某种禁制时死去的。
玄阳收回手,指尖沾了一抹灰白色的粉末。他捻了捻,粉末无声散落。这不是尘土,也不是骨灰,而是一种因符力崩解导致的物质异化现象。只有当高阶符阵被暴力摧毁时,才会在核心节点留下这类残渣。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会选择此处布阵。
不是因为地势环抱,也不是因为灵气充沛。
而是因为这里早已被人用作祭坛,用来对抗某种规则。那些死去的人,或许也曾想建立一道屏障,保护他们所在的时代。可惜失败了。
而现在,他建起了新的符阵。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结局。
但敌人,可能还是同一个。
玄阳再度闭眼,呼吸变得极缓。
他知道,真正的试探还没开始。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蓝光,不过是前奏。妖族大军或许已在路上,但真正可怕的,是那个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存在。它不需要亲临现场,只需一根丝线,就能让整座符阵变成陷阱。
所以他不能急。
他必须等。
等对方先出手,等对方暴露意图,等对方以为胜券在握的那一刻。
那时,才是反击之时。
山谷恢复寂静。
风停了,雾也散了。四象之力潜伏于地脉之下,如同沉睡的猛兽。石台上的玄阳一动不动,仿佛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帝喾靠在树干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剑柄。
他已经站了整整两个时辰,腿有些发麻,却没有换姿势。他知道里面那个人还在等,所以他也不能走。
远处,一片枯叶从枝头脱落,缓缓飘向地面。
就在它即将触地的一瞬,叶尖突然卷曲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拨动。
玄阳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