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指尖的幽光熄灭后,脚步未停。山道渐宽,松林稀疏,远处村落的炊烟在暮色里浮起,如细线般缠绕在低空。他走至山脚静室前,推门而入,衣袍上沾着夜露,拂尘轻垂,不染尘泥。
三日未出。
室内无灯,唯有案上符纸泛着微青的光晕。他盘坐于蒲团之上,气息绵长,眉心符纹时隐时现,像是在梳理体内残存的震荡。那股来自混沌裂隙的回视之力并未留下痕迹,却如一根细弦,始终悬在神识深处。他以太极之意缓缓运转周身灵机,将每一缕紊乱的符力归位,如同整理散落的经文。
第三日清晨,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寻常百姓的慌乱叩门,也不是巫祝急报灾情的节奏。那人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却自带一股安定四方的气度。门扉轻启,一道身影立于檐下,玄色长袍绣着山川日月纹,腰间玉佩无风自鸣。
帝喾站在门口,未进屋,只望着玄阳,双手交叠于前,微微躬身。
“前日高台一战,天地得定,万民称颂。”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不过七日,北境有妖风卷沙,毁田百顷;南岭瘴气突盛,村落断粮;西陲狼影成群,夜袭牧户;东原古木自燃,火光冲天。”
玄阳睁眼。
“非天灾。”他说。
帝喾点头:“皆是妖族异动。往日它们蛰伏深山,不敢近人界,如今竟敢明目张胆犯边。我遣将士巡防,可刀兵难伤其根本。有些妖物,形如兽,行如人,能言善辩,混入村寨,蛊惑人心。”
玄阳起身,走到案前,指尖抚过一张空白玉符板。材质温润,乃采自昆仑北麓的寒髓石,最宜承载高阶符文。
“你来,是要我出手?”
“非为权柄,非为号令。”帝喾抬头,目光坦然,“为人族生息。我知道你刚经历大战,元气未复。但若再等,怕是更多无辜丧命。”
玄阳沉默片刻,转身取来星辰露瓶。瓶口封印三重符箓,此刻轻轻一揭,便有银光流转。他又割破指尖,滴下一滴精血,与露水相融,墨色顿生。
“此符非同寻常。”他说,“需借四象之力,镇压四方妖气。一旦启动,方圆千里内所有妖类都将受制于符威,轻则失力,重则魂溃。但它也极耗灵力,若中途被打断,反噬将伤及本源。”
帝喾没有催促。
“你要多久?”
“三日布阵,七日绘符。期间不得有人打扰,也不得有任何外力介入。”
“我亲自守山。”帝喾道,“凡擅入者,无论身份,一律押返。”
玄阳点头。
当日下午,两人同赴太行余脉。
此处地势环抱,两峰夹谷,溪流从高处跌落,撞出白雾腾腾。谷底有一方天然石台,平整如磨,四周古松环绕,根系深入地脉,隐隐有灵气涌动。
玄阳立于石台中央,取出万灵拂尘,横扫一圈。
尘丝划空,不留痕迹,可地面却悄然浮现九个光点,呈北斗之形分布。他从袖中取出九粒清露,逐一按入光点之中。每落一粒,便有一道微光升起,连成环状阵基。
随后,通天箓自脑后浮现,悬于头顶三寸,洒下柔和符光,笼罩百丈范围。空间随之稳定,原本因前次大符残留而紊乱的灵气逐渐平复,流向变得有序。
帝喾站在谷口,望着这一切,未再多言。他知道,真正的较量还未开始。
玄阳回到石台,盘膝坐下,将玉符板置于膝上。研好的符墨盛在玉碟之中,色泽暗红,似血非血,映着天光竟有星点闪烁。
他执笔,笔尖微颤。
这不是普通的符笔,而是以北海玄龟甲片打磨而成,笔杆嵌有三枚先天符钉,可引导天地共鸣。落笔之前,他闭目调息,将心神沉入丹田,引动体内太极之意缓缓上行,贯于臂肘,达于指尖。
第一笔,起于东方。
笔锋轻落,玉板之上立刻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一道青色线条缓缓延展,看似简单,实则蕴含木行生机与龙魂镇压之义。随着书写,四周风势渐起,吹动他的青衫,发丝飞扬。
这一笔极耗心力。
刚至中途,他肩胛处忽然一紧,像是有无形之物在拉扯经脉。那是灵力过度调动的征兆。他不动声色,左手轻扣膝上,将反冲之力导入地脉。石台下方传来细微震颤,几片落叶无声碎裂。
风旋开始凝聚。
东南方向,气流旋转成柱,隐约透出青色虚影轮廓;西北角亦有白芒闪动,似猛兽蹲伏。四象感应已生,虽未成形,但方位呼应已然建立。
玄阳继续运笔。
第二笔转向南方,火行之序。符墨骤然升温,玉碟边缘凝出细小裂纹。他额角渗出一丝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在下巴处滴落,砸在石台上,发出轻微“啪”声。
第三笔勾连西方,金气肃杀。笔走弧线,刚劲有力,空中竟响起金属摩擦般的锐响。此时,整座山谷已被符阵笼罩,光线略显昏沉,仿佛白昼被压低了一层。
第四笔尚未落下,他忽觉指间微麻。
低头看去,笔尖的符墨似乎比先前浓了些,颜色更深,近乎紫黑。他皱眉,用神识扫过玉板,未见异常。可就在第五笔即将起势之际,眼角余光掠过符纸边缘——
一抹极淡的黑气,正从墨痕底部缓缓渗入,如同细虫爬行,悄无声息地融入笔画末端。
玄阳的手没有停下。
他依旧稳稳执笔,继续书写,仿佛未曾察觉。可眉心符纹突然一闪,太极之意悄然扩散,将那一丝异样牢牢锁在墨迹表层,未使其深入符核。
风仍在吹,符阵运转如常。
青龙虚影愈发清晰,白虎低吼之声隐约可闻,朱雀羽焰在南空跃动,玄武重甲在北地沉浮。四象之力已被唤醒,只待最后一笔封印完成。
玄阳抬起笔,准备落下终笔。
就在此时,他右手小指轻轻一弹,一滴露水自袖中飞出,精准落在那抹黑气所在之处。露珠滚过墨线,带走了那丝阴秽,落入石缝,瞬间蒸发。
笔锋再度落下。